斗不过,就斗一辈子。
待虞仲夜的访谈结束,刑鸣又一次回去看望唐婉。还像过去经常做的那样,他让自己的车停在暗处,远远看着自己的母亲。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他以前就时常幻想这一幕。他开车,虞仲夜坐副驾驶,像所有寻常而幸福的恋人一样。
离开向勇后唐婉很快又嫁人了,她傍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姗姗走着,依然面若桃花。
刑鸣已经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当年母亲选择放弃为父亲翻案,也许是为了保全他这个独子,也许只是贪图个人安逸。从结果来看,他们都放弃了,刑鸣不觉得为安逸放弃的母亲卑劣,也不觉得为公义放弃的自己高尚,但他已经替受害者们向盛域讨了个公道,以后也将替更多这样的人发出声音。这该是他的父亲愿意看到的。
十来年后,他终于找到了与那段往事和解的理由。
刑鸣以一种难得温柔的目光送别唐婉,然后开车再次上路。他驶过写字楼林立的商区,驶过艺术品充斥的古巷,最后停在一片空旷无人的雪地上。
刑鸣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分布着三五株梅花,殷红点点,已经凌寒独自盛开,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成排成排的雪松,也都傲立风雪之中。
眼前的地方陌生得很,地广且人稀,连空中飞的鸟儿都瞧着模样新奇,大概出了郊区。
雪来得疾,也去得快,世界白茫茫一片,既干净又安静。
刑鸣突然疯狂地摁响了汽车喇叭,冲出车门发泄似的奔跑并且大喊。他弄出的声音太大了,打破了这方大音希声的美丽天地,松枝上的一排飞鸟受惊而起,又扑簌簌地抖落一地羽毛也似的雪片。
虞仲夜也下了车坐,远远看着,既不安慰,也不规劝。他慢悠悠地点着一根烟。
网上还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声音提及他是强奸犯的儿子,可能名声大噪之后真有了一票黑子,每天都变着法儿地攻讦。刑鸣完全释然了。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挥别十来年前那个以憎恨刻画肖像的男孩。他是他,又不是他。
他终于可以昂首挺胸,毫无赧色地走在阳光之下,走入你我之中。
这个世界是个好地方,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这话是海明威说的,刑鸣第一次听见这话却是在一部电影里。那部电影对人性持悲观意见,借角色之口说只同意后半句,但刑鸣不以为然。
这个世界既没那么好,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坏,我们为之奋斗一把未尝不可。
“好了吗。”
虞仲夜差不多抽完了手中的烟,迎上去问刑鸣,“去哪里?”
“少艾今晚回来吃饭,我们也早些回家吧。”
刑鸣笑了,抓着虞仲夜的手凑到自己唇边,跟瘾君子似的抽尽最后一口烟。他们在斜日向晚的时分并肩而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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