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还找方千司长论理吗?这位忠厚长者很快就退休了。
但是那天晚上,我还没有这种预感。虽然没有预感,我也没有答应方千司长。
他对我的拒绝有点惊讶,让我回家好好考虑一下。
不必等到回家,我在蒙蒙细雨的淮海路上已决定再度拒绝。
但是,第二天方千司长已经回了北京,委托与我继续谈话的是胡志宏先生。胡志宏先生原是上海教育卫生办公室的领导,现在具体来管理我们学院。
胡志宏先生可能参与了对我履历的审查,对我的过去很了解,因此动员我的话语也更知心,比方千司长更能打动我。
&ldo;不要在乎上面,&rdo;胡志宏先生说,&ldo;你不为苍天为黎民。&rdo;
这话就很能打动我。他知道我历来不在乎官场伦理,却会重视民意测验加给我的责任。
为了避一避他的锤子,我只能拿出最低俗的理由:&ldo;做行政工作是当公共保姆,太苦了。&rdo;有时,低俗能招架一切。
&ldo;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do;胡志宏先生又一锤打中了我,他知道我心中本有这种牺牲自己的豪气。这种豪气正可用来抹去一切艰辛,让你不好意思再说一个苦字。
但是,我还是摇头。
学院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知道我的被选中,也知道我的拒绝。大家都等待着,很有耐心。
据说现在很多单位选拔官员的时候,刚有选拔意图,那个被选拔对象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大量的检举信、揭发信都会以匿名、具名、联名的方式纷纷投寄到选拔机关。相比之下,当时的上海戏剧学院真是太纯净了。我拒绝了整整四个月,也就是留出了改换名单的四个月
的空间,居然没有出现一个否定意见,也没有出现一个替代名字。
当胡志宏先生告诉我这个情况的时候,我环视窗外的校园,有点感动。
最终起关键推动作用的,是张廷顺老师。记忆中,在我刚进这个学院读书的时候,他已经是教务处长。记得在&ldo;两个凡是&rdo;时期我受到那几个人的审查,张廷顺老师负责学院清查工作,曾与他们遭遇,张老师厉声质问他们:&ldo;小余是我们学院的人,他在&lso;文革&rso;中的表现我可以担保,请问,你们是谁?&lso;文革&rso;时期你们在哪里?为什么要查这么好的人?我们学院谁委托你们查了?&rdo;那几个人被这个山东大汉问得怏怏而回。张老师质问那些人的事情,是当时在场的一些工作人员告诉我的,我却一直没有遇到张老师。据说他身体不太好,需要经常养病。这么多年过去,那天正是我拒绝出任的四个月后,在学院的大草坪边遇到了他。
他拉着我走到一棵树下,说:&ldo;我找了你好些天了。这个学校,几十年都没有安定过。你们也可怜,没上过什么正经课,全靠自学。我这个老教务处长,于心有愧!&rdo;
这么一个悲情的开头,使我只想找话安慰他。但他没等我开口,又说下去了:&ldo;几十年折腾的结果,使整个学院帮派林立,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取得一致意见,每次开会都吵得脸红脖子粗。现在,终于有一件事取得一致了:大家都选择了你。你再拒绝,就不好了。&rdo;
&ldo;只要你答应做院长,&rdo;张廷顺老师说,&ldo;我还可以再一次出马,担任教务处长,补一补几十年的遗憾。当然这要你们考察审定。&rdo;
&ldo;张老师,别这么说,别这么说……&rdo;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我的同班同学惠小砚从外地回上海,见我正在为如何有效地拒绝任命而苦恼,便爽利地说:&ldo;想不做官还不容易?我到学院里去说服老师,别把一个做学问的书生拿到火上去烤!&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