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出现在方可寒的病床前。她在睡,美丽而嶙峋的锁骨露在病号服外面,皮肤呈一种透明的色泽。床头坐着的那个大概是她姑姑的女人麻木地看看我们,然后低下头继续打她的毛衣。天杨把花留下,我们就走了。那花是刚刚从天杨家的阳台上剪下来的。扎得歪歪扭扭,不过颜色倒还鲜艳。
我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儿,天杨说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ldo;你现在常常来看她?&rdo;我问。
&ldo;嗯,几乎天天。&rdo;
&ldo;为什么?&rdo;我怎么问了这么一个蠢问题。
果然她看看我,&ldo;这有什么为什么?不只我,肖强也是天天来,还常带来他妈炖的汤。&rdo;
&ldo;江东。&rdo;沉默了半晌,她说:&ldo;要是,我是说要是,她好了。你想选择她,可以的。&rdo;
&ldo;你这么有风度?谁信?&rdo;我笑。
她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拳头。其实我们之间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哪怕那段最好的日子,也是让&ldo;幸福&rdo;压得大气不敢出。
她说:&ldo;现在先什么也别想,江东,等高考完再想。&rdo;
那段日子她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ldo;高考&rdo;既是一个最巨大最冷冰冰的现实,又是一个逃避现实的绝好理由。很多个星期天的下午,她把书本一合,头枕在我腿上,迎着阳光闭上眼睛,&ldo;江东,那些历史书为什么怎么看也记不住呢?&rdo;那语气绝对不像是个焦头烂额的高三学生。我的手滑过她的手指,她的牛仔裤,最后停在她的光脚丫上一捏,她笑着坐起来拿那本厚厚的《中国古代史》打到我挡在脸前的手臂上。我叹口气,&ldo;幸亏我聪明地护住了脸,我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rdo;她果然笑得前仰后合。就在这笑闹声中她突然安静下来。
&ldo;停电了?&rdo;我笑着拍她的头。
&ldo;江东。&rdo;她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ldo;方可寒她会不会死?&rdo;
&ldo;这得问医生。&rdo;
&ldo;真是的,&rdo;她深呼吸一下,重新躺到我的膝盖上,&ldo;&lso;死&rso;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rdo;
&ldo;你想试试?&rdo;我逗她。
&ldo;从小到大,你认识的人,都还活着?&rdo;
&ldo;真遗憾,&rdo;我笑,&ldo;确实都还活着。&rdo;我想起了我爸,虽然我早就当他死了,但是他毕竟还活着。
&ldo;我也是。&rdo;她凝视着我的脸,&ldo;虽说我妈是死了,可是严格地说,我算不上&lso;认识&rso;她,我倒是跟着爷爷奶奶去过人家的追悼会,都是爷爷奶奶的熟人,也无非是大家哭一会儿,吃顿饭,就各回各家,各过各的日子了。&rdo;
&ldo;本来,&lso;死&rso;,等咱们老了以后再想也不迟。&rdo;
&ldo;那要是方可寒真的死了,咱们还不就得从现在开始想?&rdo;她停顿了片刻,&ldo;江东,要是她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rdo;
&ldo;我还……从没想过这个。&rdo;
&ldo;我想过。不过你放心,就算你很难过我也不会吃醋的。我这些日子常常跟她说话,我觉得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她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