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便立住脚不敢往前头去了。他对这女人没有半点儿感情,唯一的念想,大约便是心里头时不时便要涌动一番的不甘心了。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见这父母待儿女都是真心实意的,可他却是想不通,怎的到了他这儿,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盯着地上那团黑影子,默了半晌,潘晓决定把赵恩公叫了下来。刚转过身,便听得那女人哑着嗓子咒骂:&ldo;没良心的狠心短命鬼,我可是你亲娘,你便瞧也不瞧我一眼,就要走了吗?&rdo;
潘晓这才明白,原是那女人装死,不由得心里头生了怒气,这女人,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多孬心思。从怀里头掏出一个纸包,走上前往地上一放,潘晓道:&ldo;你吃吧,姐姐说再关你几日,便会放了你。&rdo;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柳如眉不想自己这儿子对自己那是半点儿情谊也没,倒是对着那死丫头片子,一声姐姐叫得倒是亲密。心里头起了怒意,哼道:&ldo;你站住。&rdo;
潘晓果然站住,转过身问:&ldo;你还有何事?&rdo;
就着这昏黄黯淡的烛光,柳如眉伸手将那纸包抖开,两个大馒头登时从纸包里头滑出,掉在了地上沾上了许多灰尘。
潘晓看在眼里,不禁皱起眉头:&ldo;这可是刚蒸出来的,你便是不吃,也不该浪费粮食。&rdo;
那纸包刚刚便放在柳如眉的脸前,馒头的清香悠悠荡荡的,确实诱人。可她却是满心怒火,自己亲儿子,竟给她吃这个?柳如眉斜着眼瞪着潘晓:&ldo;我不吃馒头,我要吃肉。&rdo;柳眉倒竖,冷笑道:&rdo;我生你一场,你便给我吃这个?&rdo;
潘晓也怒了,这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若不是他求了赵恩公,由着赵恩公出头问姐姐要了两个馒头,此时此刻,哪里还能有吃的。哼了声道:&ldo;爱吃不吃。&rdo;转过身便走了。
柳如眉眼见那孩子举着灯火很快便爬了上去,气得直倒气儿,叫了几声,可那孩子却压根儿不理会她,登时又生了一肚子火。听得上头几声轻响,地窖里头重新又变得黑暗。
柳如眉躺在那里生了半晌的气,有心不去吃那馒头,可肚子里却饿得咕咕直响。嘴里头嘀嘀咕咕地骂了一通,才伸手拿起了馒头,摸索着剥了外头的皮儿,就着凉水吃了下去。
这边儿潘晓刚刚爬了上去,将地窖的盖子盖好,一转头,却见那房檐下正立着自己那姐姐,一双美目正望着自己这边儿。
虽是房檐下垂着两盏红灯笼,可那烛光昏沉,照得人影模糊。潘晓也摸不准是不是在瞧自己,只觉得那脸面正对着自己这方位,约莫是在盯着自己看吧。这般一想,便很是不自在起来。
对这姐姐,他还是很害怕的。记忆里,这个姐姐很是不好惹。不仅同爷爷奶奶唇枪舌战过,还推过自己。可也说不清楚为甚,他却是莫名其妙对她很是依恋。
这些年来,他时刻都没忘记这个姐姐。也因此得了机会逃了出来,他便直奔着王家庄来了。虽是知道这姐姐不大可能会救了自己,可许是当时奶奶在他耳边念叨的次数太多了,他一直都忘不了,奶奶说的,只要这个姐姐肯,他们便能过上好日子了。
如今便算是好日子了吧!潘晓抬手挠了挠耳朵,赵恩公说叫自己去做伙计,后头又知道自己认识字,便问他可愿意继续读书。若是愿意,可以允他每日里上半天工,另外半天,便去上学做学问。
如此安排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将眼睛往姐姐那里又看了看,潘晓心想,她立在那里,莫非是在监视着,看看自己可否会把地窖里头的那女人放出来?
潘小桃见那潘晓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因着光线黑暗,只模糊看得人影,也瞧不出神情。勾勾唇,嘴里冷哼了两声,转身进了屋儿。
她晓得是他在赵新林面前嚼舌头,为那女人求情,心里很是恼怒。这白眼儿狼,吃她的住她的,可一见得他那恶毒狠心娘,却是一转眼儿便去拉扯感情了。真真儿是养不熟。
潘晓把那两声冷哼听在了耳朵里,猜着是那姐姐因着自己给那女人送馒头心里头生怒了。摸了摸脑后勺,潘晓也极是为难。
那女人他自然也厌恶得很,可到底生了他,他也不好绝情不管。然而还是心里头有了忌讳,后头两日,便再也不提送馒头的事儿了。也不往那地窖里头去,每日里只呆在屋里头,足不出户,倒好似闺门女子,娴雅得不行。
倒是赵新林看不下去,对那潘小桃道:&ldo;你是预备把她饿死吗?&rdo;
潘小桃这几日见着赵新林便想要发火,棱起眼珠子道:&ldo;饿死怎的?莫非你瞧她颜色好,心里头生了怜惜不成?&rdo;
赵新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绷着唇瞪着潘小桃,半晌,恨恨道:&ldo;不是你这死丫头说,要那女人死不死活不活的活受罪吗?这是换了主意了?要饿死她是吧?那就饿死吧!&rdo;转过身便要走。
却被潘小桃叫住,潘小桃从筐子里头摸出一个冷硬的馒头,扔给赵新林道:&ldo;你给她拿去,这般就叫她死了,我心里头下不去。&rdo;
赵新林握着手里头冷硬得好似石头蛋子的馒头,默默翻了白眼儿,然后把馒头拿去了地窖。
潘小桃有意折磨那柳如眉,叫她也尝一尝那生不如死的活法儿,便拖拖拉拉的,一直拖了半个月。那潘晓除了头次去了那地窖,给那柳如眉送了两个软绵香甜的馒头,就再没去过了。
倒是赵新林私底下问他,还说,给他打掩护,叫他下地窖去看他娘。可潘晓闷头想了会儿,却是拒绝了。那是他娘,可叫她一声娘,倒好似一个笑话儿一般。这样的娘,还配得上他叫她娘吗?
因着有了柳如眉这事儿,潘小桃那里又磨磨蹭蹭不肯给个爽快话儿,赵新林便在崔家又住了半月。
这一日崔长生出门打柴,中午回来的时候,柴没打来半根,倒是背着一个昏厥过去的人进了家门儿。
潘小桃正扶着腰散步,她的肚皮愈发大了,叶郎中说,为着以后好生产,叫她每日里多走走,莫要围在床上,只怕生得时候艰难。
听得门响,潘小桃抬起眼看过去,瞅见崔长生背着人回来,先是一愣,后是一吓,接着便是埋怨了。
她起先还以为他背着的是公爹,因此一吓,可后头一瞧,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侧着脸挨在崔长生的肩头,闭着眼睛,只瞧见那额头光洁如玉。
&ldo;你这人是谁呀?&rdo;潘小桃走上前瞪着崔长生:&ldo;哪里背回来的?&rdo;
背上这人可是个成年男子,人又长得壮硕,崔长生背着走了这么许久,出了许多汗,很是疲惫。见得潘小桃发问,便有气无力道:&ldo;山沟里头看到的,叫了几声,不见回应。推了推,也不醒。许是饿昏了,我便背了他回来。&rdo;
潘小桃自来不喜惹麻烦,可这人是崔长生背回来的,再是不喜欢,也不肯说他,便道:&ldo;背去小屋儿吧,爹爹前几日在那里住了一晚,铺盖还不曾收起来。&rdo;
崔长生应了声,便背着那陌生男子去了小屋儿。
小屋儿里头是放杂物的,搁着一张窄窄的木床,上头铺着绵褥,青格子的床单子。崔长生把那男人放在床上,又帮他去了靴子,拉过薄被子,搭在了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