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可以的,阿斯塔这样想。
她也这样说了。她不怕跟谁说话的时候她爸爸不在边上,反正多少年来也一直是这样。于是格林格拉斯先生向伊诺克微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露台。
外面十二月底凛冽的寒风穿过马尔福庄园主体建筑的魔法结界后,变得轻柔得多才吹到她脸上。阿斯塔把她的小臂搁在露台的栏杆上,她杂乱的浅色短发在风里微微颤动,像荒原上挂着霜的枯草。
阿斯塔在余光里瞟了伊诺克一眼,看见他的双手都规规矩矩在两侧垂着,也没再把右手藏在长袍的褶皱里。她见他迟迟不说话,就不再看他。阿斯塔知道自己要是不刻意盯着天上的星星,准会被他微微发亮的睫毛吸引住的。那样他就该更看不起她了,她不想那样。
阿斯塔在心里排练用最冷淡、最不好惹的语气去回答伊诺克任何可能的开场白,用来让伊诺克知道她的尊严也一样是不可侵犯的。她要是生气了,那就不能用一两句漫不经心的话糊弄过去——
伊诺克问:“你冷吗?”
他刚开口的时候,阿斯塔还觉得自己决不能退让一步;可是他一把那三个字说完,阿斯塔就觉得她已经输了。在他面前她根本赢不了。
“我不冷。”阿斯塔干巴巴地说,“你想说什么?”
阿斯塔并不指望伊诺克让她输得体面点儿。毕竟她有那么多理由喜欢他,而他完全值得比自己更好的人,在跟他交手的时候输得再惨烈也是她应得的。
但是,有朝一日我们的灵魂都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阿斯塔想,那时候我们就都是平等的……这是从麻瓜文学里看来的,她不知道有没有上帝。但是,即使活着的时候有诸多的不公平,只要想到还有那么一种叫“灵魂”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有没有钱和长得好看不好看分出高低贵贱来,多少还是个安慰。
“我是来道歉的。”伊诺克轻轻地说。
“你有什么可道歉的?”阿斯塔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反问他。她还是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那样说你很不好,”他安静地说,“我不应该说你穿得太寒酸……就跟你必须得收下似的。”
“你还说不想承认你认识我。”阿斯塔冷冰冰地提醒他。但她怀疑自己的语气不够冷淡,因为她实际上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因为她发现伊诺克比她自己还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伊诺克知道,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他觉得自己真的就缺他那一样东西,而不是他指出她穿得寒酸。他想得很正确,她知道自己穿得寒酸。这就让她很难不想原谅他——或者,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想原谅他。
“我向你道歉。”伊诺克说,“我知道这很伤人,我希望我从来没说过那句话。”
“哦,是吗,”阿斯塔没好气地回答他,“那你为什么要说呢?”她微微侧过头斜着眼睛看他,看见他的神情跟他的语调一样冷静,觉得心里很烦躁。
“我当时真的只是想让你收下它,没想让你不高兴。”伊诺克说,“我也不是真的后悔认识你什么的。”
伊诺克的语气让阿斯塔刚刚敛下去一些的愤怒又重新烧起来了,但这次不是生他的气。他太镇定了,可是阿斯塔知道自己不可能指望人家痛哭流涕地说他有多希望她原谅他,因为他本来也没有理由那么在乎她的感受。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阿斯塔知道他的后悔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一贯不喜欢得罪人。阿斯塔只恨自己没有足够优秀到让他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可这是她的错吗?阿斯塔觉得,她要是生在马尔福家,即使像德拉科那样恶劣,也会被环境训练成高雅又有能力的贵族小姐的——更别提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德拉科那样恶劣。她的错不是不够优秀,也不是喜欢他,而是胆敢指望他喜欢自己。
可是我就是这样的,阿斯塔想,我永远都想要自己配不上的东西,就像世界杯观众席顶层的席位……爸爸说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爱的,我当然也一样。该爱我的人里不包括他,这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总会有我值得的人爱我。
“我发自内心地后悔说了那样的话,”伊诺克说。
“那你为什么要说呢?”阿斯塔眯着眼睛重复道。
她现在完全转过头来正面看着他,枯瘦的胳膊肘用力地压在露台的栏杆上,但她感觉不到疼:因为伊诺克不仅没说出话来,还低下头不再看着她了。
阿斯塔说:“因为你不愿意承认你想把它给我,对吗?”
我应该让他自己说出来的,阿斯塔想,现在显得好像是我很在乎他。问题是,她真的很在乎。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接着说,“我本来也不想要。你该把它留着给该收下它的人。”
“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它。”伊诺克小声说。他现在又微微抬起头来了。
“我不想要,”阿斯塔说,意外地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冷静,“你给我的东西够多了。且不说之前那么多巧克力蛙,圣诞节的蛋酒也是你请我的。你还教了我守护神咒,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不用再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