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这个?”
伊诺克回过头,看见他母亲站在他卧室的门外,右手拇指和食指各捏着那颗五芒星的一个角,牵着它的细链条被她的另外三根手指攥着。她把它举得跟眼睛差不多高,但没有看它,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儿子在一瞬间红得不像话的脸。
“是。”他小声说。
其实,即使是很着急的时候,伊诺克找东西的样子也是不动声色的,在任何一个另外的人眼里都无从察觉;但这是埃洛伊斯·弗利,一手养大他的母亲,他任何一点儿最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她那双锐利的蓝眼睛。
伊诺克僵硬地站在房间中央等着他母亲把它还给他,但她好像还没有这个意思。他看着他母亲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从小到大的千万次那样觉得害怕了:他知道她在问自己要一个解释。
“母亲,”他硬着头皮要求道,“请您把它还给我。”
“你喝酒了,”她冷冰冰地说。
伊诺克立刻低下头去表示悔过。他昨天晚上确实喝多了,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大段记忆是空白的;他找回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是闹钟叫醒了他。他关掉闹钟,忍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诡异的浑身酸痛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上班。他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睡袍的扣子扣错了一个,然后才想起阿斯塔昨天从苍白而带着雀斑的脖颈上解下那条项链放进了他手里。他去找他昨天穿的衣服,发现好几件都挂错了位置。他把每一个口袋都翻了至少三遍,但是没找到它。
现在那闪着金属冷光的小玩意儿正被他母亲捏在手里,但她还是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伊诺克迅速地瞟了她一眼,她就又用冰冷的声音问:“不介绍一下你第一个带回家的女朋友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伊诺克立刻澄清说。
他其实根本不像看起来的那么镇定,而且他知道他母亲肯定也发现了。阿斯塔跟着他到家里来了?他怎么招待她的?伊诺克根本不知道自己喝多了是什么样的,他以前从来没喝成这样过。以前他即使会醉,最多也就是毫无节制地对着喜欢的姑娘笑,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承认跟阿斯塔待在一起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放纵一点儿,尽管她也总是会提醒他别喝太多——
“是‘已经不是了’,”他母亲仍然很强硬地问,“还是‘目前还不是’?”
“我不知道,”伊诺克诚实地回答道,“可能都是。”
伊诺克被他母亲微微眯起来的明亮的蓝眼睛盯得很害怕。她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他很希望自己能说“她只是”如何如何,比如最可能的“她只是看我醉了不太放心,所以送我回来”,但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伊诺克突然意识到一些很危险的可能性:他希望自己最好没有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做了太出格的事。他最多接受自己亲了她的脸或者额头,但他想到那一定会引起她更激烈更热情的回应,又觉得那也不可接受了。他有的时候确实喜欢不太清醒的感觉,但是他知道那些生活中必须面对的事还是清醒一点儿来处理比较好——比如他和阿斯塔的关系,即使他真的希望酒精能推自己一把,也最好在他的掌控之内,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母亲还在那样盯着他。伊诺克说不清楚她的目光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她皱着的眉头好像是在谴责他,可是嘴角好像又微微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他费劲地从脑子里的犄角旮旯搜索有关昨天晚上的记忆碎片。他想起自己在苹果派之后又拿了块南瓜馅饼给阿斯塔,她也吃得挺高兴,还问他是不是做什么都一样手艺好。阿斯塔笑嘻嘻地说水蓝儿当年把伊诺克请她吃的南瓜馅饼转手送给德拉科真是吃了大亏,因为——她保证不是说谎——这真的是她吃过的最好的南瓜馅饼。伊诺克觉得她纯是因为自己才会这么想:但凡换另一个人做了一模一样的南瓜馅饼送给她,她都不一定还会这么喜欢。不过他没好意思指出来;他只是又觉得很想去揽她的肩膀、想把手放在她背上,用他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把她整个儿往自己怀里按。他还想把下巴卡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嗅她头发的气味,还想饱含激情地亲吻她直到她喘不上气。那样阿斯塔就该知道他爱她并不比她爱他少了,尽管他没法真的那么说出来——
梅林啊,伊诺克惊恐地想,我没真的那么干吧?要是那样就真的坏极了,他们从重新遇见对方那天算起一共才见了两面。而且那样的话他就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儿比德拉科强了,他坚决不能接受自己对阿斯塔的感情也不过是见到一个外表美丽的异性想要据为己有。
是的,她现在把自己变得很好看,但是他清楚她不化妆也不染头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因此那根本不影响他爱她——伊诺克眨了眨发直的眼睛,试图回到目前的处境里,又看见他母亲用审视的目光严肃地盯着自己。
也许是联想到德拉科和水蓝儿的原因,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重重往下一沉:他不得不去想更坏的可能性。他母亲为什么那么认真地质问他把她带到家里来的事?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伊诺克胆战心惊地想,总不可能——不可能吧?
不可能,我不是那种人,伊诺克想。可是有一个讨厌的小声音对他说:你那时候不是喝醉了吗?他又想阿斯塔绝不可能会同意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力气很大……连力敌千钧的水蓝儿都这么评价过他。
他被那个可能性吓坏了,心凉了大半截,脸上却火辣辣的热得发疼。这感觉实在太可怕了,他对自己喝断片了的时候能做出什么事来是真的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他以前还对德拉科在那个什么“断界”和水蓝儿独处的几个月里对她展现的所谓“忍耐力”很不屑一顾,认为那完全是基本的事呢。为什么谈恋爱就不能纯粹一点儿,他当时是这么想的,就不能多尊重对方一点儿?现在倒好,他也不得不承认德拉科在各方面都比他更强了。
不过,如果换作德拉科碰上这种事,伊诺克很绝望地、赌气似的想,说不定还巴不得昨天晚上发生了点儿什么。对于他们那样重视名声的贵族和前斯莱特林首席来说,那就算是把他俩彻底拴死了。可是他不是德拉科,阿斯塔也不是水蓝儿;阿斯塔不可能为这种事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只会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搭理他,因为他完全辜负了她的信任。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他了,而他即使能从第二次——或者说永远失去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也很难再找到另一个贵族姑娘不介意他这样不体面的过去。伊诺克想到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一点儿打过架的痕迹,惶恐地猜测也许她那时候对他失望得失了神才没有反抗。或者——更可怕的是——她仍然不忍心伤害他,他痛苦地发现那真的不是没有可能。
他已经开始不敢想阿斯塔的名字了。自上周碰到她的时候开始他还没用“阿斯塔”叫过她,因为他还不敢把现在的她和十一年前的她画上等号……以后也许也没有机会了,因为他完全失去了那样亲昵地称呼她的资格。
伊诺克想他必须去找阿斯塔、去请求甚至乞求她的原谅,即使她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因为这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自己。他也许是对这十一年里她比他多交往了两名异性有些不满,但这绝不是他想要的表达不满的方式。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被评价过多少次“不像个男孩儿”和“你还算个男的吗”,但他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摘掉这个标签。他也绝对不想像这样“落实”他们的关系,这就跟用迷情剂强迫心上人爱自己一样卑劣——甚至还更卑劣,他想,因为迷情剂至少能伪造出爱意,而这种……只能把好好的关系搞得破碎又扭曲。他不能否认对她造成的伤害,而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弥补他的过失。
他母亲还是没有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伊诺克看见那枚亮闪闪的项链坠,被刺痛了似的简直要掉下眼泪来。
“格林格拉斯小姐昨天晚上来了。”他母亲慢慢地说,标准的贵族腔调听得他寒毛直竖,“她扶着你到门口的时候,你站都站不稳。”
“我……”伊诺克艰难地开了口,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她送你到家就走了,连门都没进。”她仍然板着脸,但用嘲笑似的语气说,“行了,伊诺克,自己拿张纸擦擦汗去。”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