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说过,科考是嘉安心中的疮疤,可同时也是他此生之愿,他明明心向科考,却又为其而惶然。
若是他愿意教阿睿,即便不去科考,至少也不会将他心中所向的东西抛得太远,久而久之,他心中的那道疮疤兴许就不会再那么疼了。
向漠北慢慢往前走,久久不予回答。
孟江南心中轻叹,此事果然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她虽有难过,却未有气馁,便又道:“嘉安不愿意也没事的,只要是嘉安找的老师,阿睿定都会稀罕且尊敬的。”
阳光下的向漠北皮肤白得好似透明,他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亦沉重起来,看着自己怀里那失去爹娘的小雏鸟,抿了抿唇后终是道:“我并非不愿意。”
在泽华与他说那番话之前,他只是没有想好是否由自己来阿睿当老师为好,而在泽华与他道了那番话之后,他则是害怕给阿睿当老师。
他想让阿睿日后成为一个才学兼备的有识之士,可他又害怕看见阿睿捧着书聚精会神读起来的模样,更害怕阿睿站在他身旁向他询问书上的问题。
就好像是怀曦站在他身旁,问他:嘉安,你为何要去科考?
若是当年他没有执意要去参加科考、老老实实地在家受着荫庇就好了。
他的目光愈来愈黯,只当孟江南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只听他语气淡淡地反问她道:“可是小满与你说过些甚么?”
既有从桂江府前来的人上门找过他,小满便不可能不与她说过些什么。
他也知道她知道了这些后,绝不会甚也不想甚也不做。
他知她在乎他。
谁知孟江南非但没有回他,反是盯着他道:“那嘉安得先说好回头不拿小满是问。”
向漠北微怔,想到她给他捏的那个刺猬米团子,点了点头。
孟江南这才敢低声答道:“小满说……科考是嘉安心底难以愈合的疮疤,任何人都不敢在嘉安面前提及……”
所以孟江南道这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生怕自己说的稍大一丁点声音便会伤着向漠北似的,且定定盯着他瞧,怕极了他的情绪忽突然波动。
可曾经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会让嘉安对科考畏惧到提都不能提及的地步。
孟江南并不认为向漠北会她多说些什么,是以她并没有紧跟着追问。
此时却见向漠北嚅了嚅唇,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以此来给自己增勇气似的,只听他微哑着嗓子道:“六年前我执意参加秋试,于棘闱中心疾发作,性命垂危,怀曦踏遍南北为我寻医求药,遇到了先生,却在匆忙回京途中因劳累过度气血亏虚而从狂奔的马背上跌落,撞破脑颅而亡,连先生都无力回天。”[2]
“啾……”鸟窝里失去双亲的小雏鸟叫声稚嫩又微弱。
向漠北觉得他心口上的那一道伤疤灼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疼痛。
若岁月能够倒退,他定不会任性,非去参加那一场乡试不可。
若人生能够选择,他想将胸腔里的这颗心脏挖出来,还给怀曦。
作者有话要说:注:[1]时文,即八股文。[2]秋试:即乡试。棘闱:即乡试的贡院。
还有就是,珍珠定情这个设定是我自己编的,无可考据哈。
第99章、099
当年的那一场秋试遇上了数十年难遇的炎热,已经入秋的天气比炎炎夏日还要熬人,一丝风也无,棘闱里的号房狭窄逼仄,那几乎能要每一个考生命的酷热终是诱发了向漠北的心疾。
他时醒时睡地昏迷了大半年,意识模糊期间他看到了无数盏明亮得刺痛他双目的灯,他躺在一张冰冷得足以令他浑身发颤的床上,有叮叮当当冷硬的铁制之物碰撞发出的声音不时钻入耳朵,他更能感觉得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一点点划开他胸膛的皮肤,他好似还听到有人在旁叹着气与他说:嘉安争气啊,要活下去啊。
清醒之后的他活下来了,可他却没了生的念头与意志,他拼了命似的撕扯他胸膛上一道缝着密密针线的伤口,旁人只能将他的双手死死反绑在身后,否则他怕是能将那道缝了线的伤口生生撕开,将胸腔里的那一颗跳动的心脏给抠出来。
被绑了双手的他发了疯似的挣扎,以整个胸膛去冲撞那尖锐的桌角,他们唯有将他的双腿也一并绑住,让他再不能胡乱地伤害自己。
可他却仍拼命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匍匐着挪到楼明澈面前,拼尽全力立起身子,跪在楼明澈面前,边磕着头边哭着乞求:“求求先生,将这颗心挖出来替我还给怀曦,求求先生……”
那一声声重重的磕头声有如闷棍般打在所有人心上,然后见着楼明澈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阴沉着脸道:“你想要怀曦死都不能瞑目,你就再继续这样伤害自己。”
自那之后,他没有再闹,也没有再笑,曾经那个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变成了石头人一般,不说一句话,也不理任何一个人。
直至阿乌浑身是伤地叼着一只不知在哪儿遇见的同样受着伤的小黄耳来到他面前,睁着一双乌溜溜又可怜巴巴的眼睛蹲在他面前直摇尾巴求他救一救那可怜的小黄耳时,他那有如石头人一般的脸上才终是有了反应。
他忽然跪在了阿乌面前,抱着它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像极绝望的孩子。
楼明澈那时走过来蹲在他身旁问他:“要不要学医?人医兽医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