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_82848说要去林家,两人用罢早饭便收拾整齐出了门。临出门前,赦大老爷还逼着皇帝老儿换了张脸,不然他都不跟人家去见客。林如海是见过皇帝的,到时候他跟妹夫都说不清楚。
两人也没提前往林家递帖子,一路上溜溜达达地便去了,等到了门前才命人通报去。不大一会儿,就见林家府门打开,林如海带着个小童,一溜烟儿地快步出来。见了贾赦之后,一脸的喜不自胜。
“如海这是怎么了?”贾赦有些疑惑,他可不认为这位妹夫对他有多想念,此时这样作态,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怪他这样思忖亲戚,实在是经历得太多,习惯成自然了。
“大舅兄来得真是及时,不然怕是见不了敏儿最后一面了。小弟正打算往京里去信,却不想大舅兄这便到了,真真是敏儿的亲兄长。”林如海脸上现了愁容,顾不上引荐那小童,也顾不上问皇帝老儿,拉着贾赦便往后面去见贾敏。
“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请老御医给了方子,前几年不是来信说好了,怎么她竟还是病重了?”大老爷一听也是一惊,皱眉问道。原想着贾敏那死劫算过去了,却原来在这儿等着么?
“正是呢,前几年用了白御医的方子,敏儿身子是大好了的。可自月前开始,便又一日不如一日了,到如今已是下来床。小弟也请来许多名医大夫,诊了脉之后俱是摇头……”林如海边说着,边作势拭了拭眼泪。
贾赦听着也无法,白御医年纪大了,这次并没跟他们下江南,他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者说,他也没得让人家那么大岁数,万里奔波地来为自己妹妹治病,万一老爷子路上出个什么事,他可一辈子都不用活了。
宇文熙见他着急,忙安抚地拍拍他肩膀,“恩侯莫急,你忘了?白老虽没跟来,可刘昶却是在的,他是白老手把手教出来的,让他过来看看便是。”
“对,快来个人回去,将刘昶请来。”皇帝老儿一提,大老爷倒也醒过神儿来。刘昶是老御医的弟子,已经学了多年才出师的。出京前还听那老头子跟他显摆,自个儿的弟子如何青出于蓝来着。
林如海听到这儿也觉得奇,这位大舅兄两回都是算准了才来的不是,怎么就这么巧都带着好大夫,专等着给人治病不成?没想到,当年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儿,倒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刘昶来得挺快,他听说是他师父诊治过的病症,似乎没能除根儿,便是为了他师父的名声,也得赶紧去看看。
贾敏确实病得很重,一日里十二个时辰,她倒有十一个都是昏睡着的。身边儿一刻不敢离人,生怕她就那么睡过去了,却没人知道。林黛玉为了侍疾,已经多少天不得好睡了。原本就巴掌大的脸儿,熬得只剩下双眼了。
听说京里的大舅舅来了,又带了一位名医来给她母亲治病,虽多年不曾见一面,黛玉却只觉得再没有比大舅舅更可亲可敬的了。恭敬孺慕地拜见了大舅舅,看外面大夫来了,才忐忑不安地避到屏风后面。
刘昶细细地诊了脉,又一一询问了何时发病,有什么症候,吃的何药等话,越问脸上的笑容便越冷。直到该问的都问完了,才冷冰冰地道:“赦公,日后若再有这样不听医嘱的病患,切莫再请我师父了,没得带累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怎么回事?怎么又扯到你师父头上,我这妹妹到底是什么病症,于性命可有没有妨碍?”赦大老爷正不耐烦,此时听他阴阳怪气儿的,也是一瞪眼。
“还问我怎么回事,你倒是问问你那妹妹,当年是怎么吃药的。可是按我师父留的方子吃的?她若是按那个吃药,如今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大老爷瞪眼,人刘昶眼睛瞪得更大。事关他师父的一世英名,即便是国公爷在此,他也要争辩争辩。
小混蛋的,还敢跟你赦叔抻脖瞪眼了啊,等回头教你师父踹你去。大老爷被刘昶说得憋屈,一股火儿就冲着林如海来了,“你说,她到底有没有按方吃药?当我请个御医便宜的么,作成这样都谁惯的?!”
林如海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啊。当年,他自己喝着药,还要盯着一双儿女,就忽略了贾敏这里。他哪知道贾敏是作的什么妖,好好的药不吃,擎等着找死。
“来人,把太太身边伺候都捆了,好好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林如海一声令下,贾敏身边的下人算是倒了霉,不分亲疏全都堵了嘴拉出去问话。
他自己来在刘昶跟前,亲手奉了茶盏,赔笑问道:“拙荆是个不省事的,还请先生见谅。日后在下进京,定要亲到老御医面前负荆请罪。只是……拙荆如今这个症候,可还能治愈,请先生示下。”
贾敏这个夫人,林如海是真舍不得她死。不说两人少年夫妻,也有过如胶似漆的时候,单是她有个荣显公做哥哥,就非旁人能及。这些年在盐政上,他能轻易站稳脚跟,便没少借着大舅兄的光。虽大舅兄从来没插手过,可他只要一抬出荣显公妹婿的身份,便得到多少方便。
如今两淮官场上,他林如海也算一号人物,就连总督大人都给他几分面子,看得难道是他林如海?还不是看在,朝里那圣宠长久不衰的荣显公份上!
虽说即便贾敏去了,他也没打算续弦,只打算做荣显公的妹婿,可有贾敏和没贾敏,这其中的差距可大了。
“准备后事吧。她这是旧疾没有除根儿,如今脱的年月长了,一并发出来便是绝症,已经没救了。”刘昶听他说得恳切,才缓了缓面色道。
这话说得林如海心一凉,只听得屏风后面一声惊叫“姑娘”,却是黛玉听见这话,一个经不住厥过去了。林如海忙请刘昶去看女儿,没了贾敏可不能再让黛玉出事,这个女儿日后就是他跟大舅兄家唯一的联系纽带了。
刘昶诊了脉,只说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刺激一时昏阙而已,并不妨事。多休息几日,吃上两贴药便没事了。林如海听了松口气,忙命人把黛玉送回房歇着,再不许她没日没夜地侍疾了。
刚把黛玉安顿好,外面管家来回话,说是审过太太身边人了。原来,当年老御医开的方子,贾敏初时确实规规矩矩地吃着,不敢有丝毫怠慢。可吃了几剂之后,身子看着反而没之前好了,心里便有些怀疑起来。
她却不知道,她那是隐疾,平时潜伏着,不发作便罢,待发作的时候便是重症。老御医趁着还不太沉重的时候,用药将她的症状发出来,症状都发出来了也就能治了。贾敏不懂这些,问了些大夫也不明白,她便停了那方子的药。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她还间或疑心大哥贾赦要害她,故意使那老御医给她开致病的方子。她觉得贾赦不孝顺母亲,不友爱兄弟,怕是看她亲近母亲、二哥,心里对她也起来嫌隙,要将她除之后快。她本就多愁伤感心思重,这心里藏了事,便越发抑郁多思,身体渐渐就毁了根本。
赦大老爷挺不高兴的,他家皇帝老儿本是带他来江南散心的,却偏赶上这糟心事。他即便再混账,也不是那狠心绝情的吧?!老太太、政老二他都能好好养着,还能容不下一个远隔万里的妹妹?真不知道这贾敏怎么想的,真是什么娘教出什么闺女,都不知所谓!
林如海听得尴尬,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出,面对贾赦简直无地自容。他一抬头,正看见大舅兄冷冰冰的脸色,不由得更加羞愧。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败家娘们儿啊!
“罢了,我这便告辞了。最近我都在江南一带,若是有什么事……你派人到园子回一声便是。”大老爷自觉无趣,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了,他是再不会管贾敏的事了。一甩袖子,拉着装壁花皇帝老儿就走。特么的,这得有多贱,大清早的来给自己找气受。
“大舅兄……唉!”林如海无法,又亲自将人送出来,一路上赔罪个不停,不住地鞠躬作揖。他也觉得冤枉啊,这闺女是老贾家教出来的,他还觉得自己没处儿说理呢。
赦大老爷倒是很能明白他的委屈,临到出门前他气也消差不多了,低叹一声拍拍林如海肩膀,干巴巴道:“也是难为你了。”赶明儿老爷就叫皇帝老儿把你调回京,算是替老贾家还债了。
这话说得,林如海老大年纪差点没红了眼眶,油然升起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贾敏去得很快,贾赦他们前脚回了院子,当夜林如海便亲自来报丧了。贾敏去得很安详,她就是那么睡了过去,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然晚了五六年,贾敏到底还是让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一回。
消息传回京里,佛堂里的贾母哭晕了两三回。好容易受了悲伤之后,她心里便有了别的谋算——她想把林黛玉接进荣府来。外孙女若是来了,贾赦总不能还让她这老祖母住在佛堂吧。
在这一点上,贾母倒是跟林如海不谋而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