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称病不朝了,一则起不来,二则,也好不碍某些人的眼。”紫眠满不在乎的回答他,认真和陆文潜打招呼。
“昨日宴罢还家,晚间起兴唱词间,恰巧看了镜子,镜中肩上确有一只白蛾,可是再仔细找,却不见白蛾踪迹,在下觉得事有蹊跷。”陆文潜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接过龙白月递来的茶水,谢过她。
“紫眠,你倒是帮文潜看看吧。”贺凌云白了一眼站在一边凑热闹的龙白月,龙白月也不睬他。
紫眠观望了一下陆文潜的气色,请陆文潜唱词,其间倒是没有白蛾出现。他取过沙盘替他扶乩。
乩笔在沙盘上缓缓写出两字:“蓼淑”
“身边可有人事物,与此相关的?”紫眠问陆文潜。
陆文潜迟疑着开口:“没有……只有一位相识,名叫杨念淑的,不知可有关联。”
“杨念淑是谁?”贺凌云好奇的问了一句。
“是我在柳州认识的官妓,与她有过酬唱,”陆文潜想了想,又开口,“说起来,看见白蛾时所唱的词,倒都是为她而写。”
官妓啊。真叫龙白月羡慕,能入编朝廷的乐籍,旱涝保收,真是想不来的美事,可惜她出身卑微,应征不上啊。神游方外间,瞥眼瞅见对面贺凌云了然鄙视的眼神,把她气个半死。
“她父亲原先是个小官,由于渎职,被罚没家产流放西北,而她被编入乐籍。我初次见她,是在柳州太守的宴席上。”陆文潜陷入如烟的往事,带了些惆怅,轻声述说,“她刚入乐籍不久,应酬不来,与席间的气氛格格不入,被人灌醉了,偷偷缩在角落里。是我发现了她,‘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后来呢?”乳臭未干的明窗尘喜欢听故事,兴奋的猜,“你们相爱了?!”
“呵呵,怎么会相爱呢?规矩上不许的,‘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一切只能止于暧昧罢了,相思也是有的,‘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她真的是很美好的女子,纤弱、羞涩、美丽,但都是官场上的应酬罢了。”
规矩上不许,就不会相爱吗?龙白月不以为然的抿抿唇。这个男人,大概春风得意惯了,不过真的很幼稚。
“那结果呢?”一直在一边闷不吭声的贺凌云,终于开口问。
“结果……结果是‘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陆文潜笑着摇摇头,“我赠她的词,在当地唱红了,她也红起来,时时被点着出宴,我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她。”
“红了,那她从此可就出头了。”不管是民妓还是官妓,无法出头都是最可怕的,龙白月信口说着,没在意这个想法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会这么想。
“出头?那是她最怕的事,为此,她竟找到了我,”陆文潜无奈的忆着当时香销红泣的一幕幕,“她求我,帮她从良。”
“怎么个帮法?”一直沮丧的明窗尘闻言,以为有转机,精神起来,抬头问。
“说起来,我的老师安学士,有段逸事。”陆文潜说给明窗尘听,“老师做客润州的时候,润州许太守曾设宴款待,席间官妓郑容、高莹二人请我老师帮她们落籍从良。官妓想要从良,必须得到太守批准的,许太守送我老师人情,于是老师写了首《减字木兰花》——‘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这是一首藏头词,每句的第一个字合起来,正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这样啊,有这样的先例,所以那位杨姑娘也请你这样帮她?”明窗尘点点头,“那你去求太守了吗?”
“没有,我哪有那样的本事。”陆文潜摇摇头,“我只是官场的后辈,没有那样的面子,我的词,只能让她红起来,却绝没有办法让她解脱。再说,我当时也快离开柳州了,没的去讨太守的人情做什么,只怕会讨一鼻子灰回来。”
“你还真窝囊啊,”贺凌云皱着眉头,忍不住牢骚起来,“没本事好好照应她,当初招惹她做什么?”
陆文潜被骂的有些怔忡,他吞吞吐吐着:“这个……席间的应酬唱和,文人墨客,哪一个不……”
“再明白不过了,你要逢场作戏的美妙感觉,可以,只管挑个老辣的陪你,”说话间,贺凌云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龙白月,“那个杨念淑,初涉风月场,对你认真了呗。”
“认真……”陆文潜傻住,“她对我是认真的吗……”
“废话,她求你帮她,如果能从良,她还能往哪儿去,当然是跟着你了。”以前好歹也是个花花将军,以身相许的阵仗他碰得多了,“那你呢,对她就只是要一份暧昧吗?”
“我不知道……我不能帮她,不怕你们笑话,当时简直是落荒而逃了,连最后一面也没与她见,只是赠了首词给她。”
“就是你昨天在大厅唱的那首《秋蕊香》?”切,人都跑了,还不忘迂腐文人的那一套,简直呆瓜一个,贺凌云没忍心说他。
“是的……如今想来,我真是对不起她……”陆文潜低头喃喃着,一直以来,他都把那些初遇的暧昧、相逢的痴缠、分别的心痛,视作理所当然,视作是自己能够应付的来的高级消遣。以为风云际会之后,自然也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