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安静的躺在紫眠手中,舒服的受洗。紫眠望了一眼沉睡的佟桐,想起翠英殿镜中自己的母亲,心口已是浅浅的痛。
他的母亲是一场悲剧,如果他能够做到,他只想给她幸福。报仇能带来的只是周而复始的痛苦,自己有理,他人又何辜?用法术超度来消匿仇恨是最消极的,何尝又不是最简单干净的呢?以暴制暴,仇是报了,却给更多的人带来灾难。
此刻躺在他手中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也对他满是仇恨?而他们明明该是亲人。这对母子就好象自己的昨天,他手中的孩子会轮回他的命运,还是拥有新的人生?
暖水釜里的水又开始变凉,紫眠一愣,抱起孩子又往暖水釜上贴了一张道符,以手试探,水却继续凉下去。他一怔,沉默了许久,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报应来了。
紫眠抱着孩子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天已大亮,他缓缓笑起来。
曾经他也失去过法力,那时候还丧气的觉得没有道法,自己算不上合格的男人——他又几曾合格过,他一直是个断不了奶的孩子。依赖自己的所学并没有错……但是,该是他长大的时候了。
紫眠回身,望着全然信赖自己的母子,在心中一点点推演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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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龙白月在燕营中困顿一夜,此刻终于走出囚车,也被松了绑。她与其他女伎站在一起,众人皆神色萎靡,花容憔悴。她还沉浸在昨日的惊鸿一瞥里,惊惶了整整一夜。
紫眠为什么会被燕人簇拥着,还穿了衮服。他便是一时通敌叛国,也难有这样的待遇,难道他早早就有了计划……在他失踪的时候,他做了些什么?
宝儿曾替紫眠卜算过——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逆流而上寻找什么呢?往北为逆、叛国为逆、篡位为逆,他求什么?复仇、权势?道阻且长……龙白月便不敢往下再想。紫眠紫眠,你……定要安然无事才好。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自私,但假若可怕的猜想完全正确,全天下怕是都要讨伐他,不缺她用道义去谴责什么——还是顺着自己的私心,将他留给自己,自私维护吧……怕是也只有她一个会维护他了,龙白月绝望的想着。
他若一意孤行,她便陪他,不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真要报应起来,为天下赎罪的人,再添上她一个好了……
几名燕兵打断了龙白月的沉思,他们围着众女伎指指点点,淫笑着大声议论。龙白月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气直冒。这样的身份被送进敌军手里,还能有什么下场,她又不是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
果不其然,女伎们还没有喘息过来,便有几名蠢蠢欲动的燕兵上前拽人。众人立刻炸了锅一样嚎哭起来,躲避挣扎,生怕大祸临头。两三名女伎被拉出来拖往帐后,凄厉求死的惨叫听得人大白天也毛骨悚然,剩下的人噤若寒蝉唬成一堆。
龙白月鼻青脸肿,比其他人都要蓬头垢面一些,因此暂时无恙,她冷眼看着周遭逡巡的燕兵,苦无空隙可供逃跑——这里到底是敌人大营,比之前严密多了。聚众闹事逃跑已经挫败过一次,燕贼必然有防备,何况众人斗志已散,她只能一个人想法子了。
帐后传来衣帛撕裂声,尖叫声越发凄厉,就在众人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不堪,哭得无法自抑时,帐内忽然走出来一个长官模样的人,用蛮语厉声叱骂了几句。就见帐后燕兵衣冠不整的悻悻站起身,脱险的女伎立刻攥着襟口爬出来,飞快钻进姐妹群中,哭得撕心裂肺。
那长官皱着眉头扫视她们,哭声顿时便怯弱下去,众人战战兢兢的望着长官,怕他放任手下凌辱她们。那长官对士兵吩咐了几句,又钻进帐中,众人刚拎起心,却见士兵们都老实下来,改为乖乖看守她们。
“说不定这里也有军纪,看那长官似乎严明……”女伎们松了口气,便有人悄悄这样议论。
龙白月不以为然,她们到底是宫里长大的,未免天真。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那长官责骂士兵时,士兵未见胆怯,而是悻悻傻笑;而那长官扫视她们时,眼光明显也有掂量她们姿色的意思——极可能那长官只是厌恶士兵白天率性胡来,至于满足手下的兽欲,也许他是允诺的。
还是得尽早找机会逃走才行。
中午发下来的干粮是有些馊坏的豆饼,娇生惯养的宫伎们一看见就哭,怎么也不肯吃。龙白月饥肠辘辘,想着逃跑得花力气,狠下心一口口吃起来。豆饼口感木渣渣的,她怕狼吞虎咽更要坏肚子,不得不认真咀嚼,边嚼边淌眼泪,忍受馊坏的豆饼令人作呕的味道。这时候她不得不羡慕起紫眠——其实没有味觉有时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就着木桶喝了几口凉水,肚子很快就胀起来。龙白月举起袖子抹抹嘴,一坐起身就看见周遭女伎目光怪异的盯着她。
她们大概觉得她很剽悍吧?撇开原因不谈,龙白月也觉得自己来这里第一顿就吃得香,的确有点丢人,于是红着脸自嘲道:“其实我进宫前也是苦出身……你们多少也吃一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一名宫伎摇摇头:“不吃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
“不到最后一刻,干嘛要绝望呢?”龙白月望着她们一蹶不振的模样,有点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