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昕眼珠微转,在心中说服自己:他给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还能有什么不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醒悟回转,不再糊涂。女人家目光短浅,她已为人妇,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情有可原,他又何苦把她吓成这样?
“朕原谅你一时糊涂……”元昕嘴唇翕张,对海夫人轻声道,“你无需惭愧,没有关系……”
海夫人身子一颤,只觉得满心的冷灰被人扬开,眼前灰蒙蒙一片——她根本不能指望元昕体贴自己,从小就是这样,他只会目空一切,钻在牛角尖里自说自话。
“谢陛下……”海夫人垂下眼,有气无力的回答。
元昕当她知错,也惭愧自己竟如此激动忘情,大失帝王的沉稳。他虚弱的对紫眠说道:“天师,朕已经感觉到了,朕越来越不对劲。”
“陛下多虑了。”紫眠欠身一礼。
“不,”元昕打断紫眠,暗淡无光的黑眸沮丧半阖,“朕能感觉到,情况很危险很糟糕——朕的思绪经常越转越快,快到无法控制。周围人都在害怕朕——朕太容易生气,让原本可以掌控的事情变得荒唐走样——知道这些朕更害怕,朕无法控制自己……”
“请陛下宽心,”紫眠暗自心惊,只能姑且出言相慰,“陛下只需静心调理,很快便能好转。”
“没那么容易,”元昕扯扯嘴角,冷笑,“那么多人找朕的麻烦,与朕作对,朕想修身养性都不成——索性一鼓作气,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从此安心。成败在此一举,若皇天佑朕胁下青云不散,得谋大举,朕便从此尽心养护这身皮囊——若是不成,一切皆是天命,朕现在也懒得花那么多功夫!”
紫眠心中又是一惊:元昕只怕已是病入膏肓,一颗丹药才作用片刻,转眼便暴躁依旧,偏偏他又有生杀大权在手,照此发展下去,保住江南半壁江山只能是痴心妄想。
此时元昕挣扎着坐起身,出了一额虚汗,阴沉沉道:“朕要回寝宫。”
他一时兴起冲来蓬瀛宫,如今发泄掉所有精力,浑身惫懒只想睡觉。内侍见燕王迈不动步子,慌忙担来肩舆,扶着元昕歪倒进去,战战兢兢扛走。
太医与紫眠依礼告退,蓬瀛宫总算安静下来。龙白月担心海夫人,摸回大殿要扶她睡下,岂知刚碰到海夫人胳膊,便被她一下子甩开。海夫人抓散自己的发髻,脸色煞白双颊却病态的酡红,气喘吁吁的哭骂道:“为什么我要受这份罪?为什么我要受这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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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元昕便颁下圣旨,大意为年后将以天子仪仗前往泰山封禅,正式称帝中原;同时又令枢密院征调各路大军共二十四万,听候调遣以备南征之需。
诏令一发,朝野震动。
反对声势如潮涌,猛不可当。原来燕国经过内战消耗、南伐中原,本国亦大伤元气。如今既已问鼎中原,休养生息方是安国利民之道,何况天堑难渡、江南水师又声名在外,因此朝中官员大都希望划江而治。
元昕闭目塞听,正愁拿不出东西塞住众人嘴巴,这时瑶池殿倒是传来捷报——原来灵宝已将攻城“头车”做好。
这下元昕龙心大悦:“很好很好,明日朕亲率禁军出城校验‘头车’战力,文武百官皆须登城观看!”
正文第九十五章逃脱
攻城头车像小山一样庞大,层层套叠,攻城时只需将其拉开,挖地道、凿城墙、防箭矢、排土石,皆有机关,设计精妙、无懈可击。
演示头车必须足够开阔的旷地,因此这日一早燕京北门便全面戒严清空,燕王元昕亲领五千禁军,全副武装的携头车自北门出城。
文武百官在城楼上观看演习,天寒地冻人人都缩着脖子,只有紫眠一人迎着风俯瞰城下,双目在随行人员中仔细寻找龙白月的身影。
龙白月此时跟在太医身后,背着药箱作男人打扮——他们在演习中充当随军军医,全是为了保护元昕的龙体。她一声不吭的埋头行军,时不时抬头远眺队伍前方的攻城头车——公输灵宝正盘腿坐在头车上,监督着推车士卒的行动。她俩隔得太远,龙白月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背影。
大军停驻在城外,元昕在骑兵的簇拥下冷笑着回过头,看灵宝摇摇晃晃的站起,举着小旗指挥士卒停下头车。他盯着灵宝一举一动,偏过头对随侍在一旁的右丞张浩道:“爱卿,今日以朕之矛攻朕之盾,倒要看看是什么结果。”
一旁的右丞张浩冷汗潸潸——主持修建燕京的正是他,若是出现纰漏,今天怕便是他的死期。
黑压压的禁军摆开阵列,灵宝跳下头车,将小旗卷在手里,退开几步。她微蹙蛾眉,冷眼等待号角吹响。这时元昕在马上手指一弹,顷刻间呜呜号角低鸣,围着头车的士卒呼喝一声,飞快的窜进头车。
“推——”灵宝扬声高喊,睁大了双眼盯着头车撞向城楼,双唇微微颤动。
头车滑进冰冻的护城河,嘭地一声撞上城楼,震得晃了几晃。公输灵宝小脸一白,下一刻又是一声大喊:“拉——”
车中士卒齐齐吆喝一声,抽动机关,拽着头车内层往后拉。车厢被展开变作前后三节,头一节是个抵着城墙的铁棚,两名士卒已钻进去挖掘城墙;等着轮班的士兵待在中节车厢里排土;后一节是露天的屏风牌与掩手,有士卒执刀剑保护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