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着露水刚走几步,便看见河中浮着一叶扁舟,紫眠散发坐在舟上,黑衣被风微微吹起,背影在乳白色的雾中虚缈不定,看不清轮廓。贺凌云身边滚着两三只空酒坛,一身绯红轻衫,正伏在船头酣眠,像一梢临水的花枝。
二人不自觉的保留着过去的服色习惯,又如像这般饮酒泛舟一夜——所谈所想的,都是她与灵宝触碰不到的地方吧?
这时红日煦暖云开雾散,紫眠握起船橹,欸乃一声山水绿。
龙白月隐至茅屋背后,望着一畦春韭喃喃道:“也许,该让他回去看看……”
说服紫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龙白月只要皱着眉说上几句,他总会点头的。
“也好,趁此机会可以去探望窗尘。”紫眠莞尔,“他如今跟着师兄,应该长进得快。”
龙白月自他身后搂着他,下巴搭在他肩头道:“哎?你这算什么话?”
“我算不上一个好师父,”紫眠低头将龙白月的手合于掌心,笑道,“生性散漫,又爱纵容。”
“噫——”龙白月假惺惺一叹,眉开眼笑,“如此说来,不是一个好师父,却是一个好丈夫……”
出游计划轻而易举敲定。灵宝也乐颠颠收拾包袱回娘家省亲,带凌云去见他的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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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龙白月跟着紫眠一路游山玩水,见识了许多风物掌故。游玩行程从容,一晃便是两个月,二人这日巳时来到龙虎山脚下的贵溪县,商量着不如在山下逛一圈,用了午饭再上山不迟。
“你说如今这贵溪县令,还会是严大人么?”龙白月想起玉面阎罗严修,对紫眠笑道。
“应该不是了,”紫眠也忍不住笑,“以严大人的能力,早该擢升,还在这里当县令岂不屈才?”
二人正在说话间,就听得前方茶棚里有人聒噪:“王大爷,你家茶园里的仙女还在么?”
“当然在,咳,仍旧老样子,不吃不喝冰冷冷。”
龙白月听得好奇起来,正巧自己口渴了也想喝茶,便拉着紫眠走进茶棚:“大爷,劳您沏壶茶。”
二人在桌边坐下,便听见方才问话的人又说:“她从天上掉下来也有三天了吧?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这一说更是惊住了紫眠与龙白月,龙白月按捺不住,慌忙问道:“什么仙女?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是呀,”那人看紫眠与龙白月似乎是外乡人,兴奋的卖弄,“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看来还不知道近日县里发生的大事件!瞧,就是这位开茶棚的王大爷,三天前府上可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位仙女?”龙白月笑问。
“是呀,那天大清早,王大爷去茶园,远远的就看见一位女子坐在茶树边,穿着打扮异于常人。他凑近了细看,还没问话,那女子倒先开口了。”
“哦?她说了什么?”
这时茶棚王大爷接茬道:“她呀,一张口口音便与我们不同,说的话也听不懂,许多词儿古里古怪的。人也不和气,不许我们靠近,说是自己因犯错被玉帝贬下天庭思过,不日就要回天上去的。”
“唷,这倒新鲜,大爷,可容许我们去您茶园里长长见识?”龙白月好奇心难耐,央求道。
“可以,喏,茶园就在茶棚后面,”王大爷一甩手巾,指了指身后,“前两日大伙儿都聚在我茶园里瞧热闹,如今新鲜劲已过,倒清静了不少。”
龙白月嘻笑着道声谢,付过茶钱后便迫不及待要去看个究竟。紫眠不作声的笑笑,只管跟在她身后由着她去。
进入茶园后目标很好找,茶田间纤细的小径满是深深浅浅的脚印,紫眠与龙白月牵着手顺着别人的脚印走,很快便看见前方聚着一圈人。这些人交头接耳,正对着圈内指指戳戳。
人群围得并不密,龙白月凑近了看,一眼便望见坐在圈中的女子——也就是众人口中的仙女了。
那女子打扮的确与常人不同,只见她齐耳短发,厚厚的刘海压着一双浓眉,脂粉未施的五官憔悴却不俗;她上身穿着水蓝色斜襟襦衫,只及半臂的袖子下裸着光润的胳膊;黑色褶裙短到膝盖,白色罗袜很奇怪的紧贴着小腿,尽现脚踝微妙的曲线。
“呀,果然与众不同呢。”龙白月惊叹,却遭到那仙女狠狠瞪来的一记白眼。
紫眠这时也上下打量那女子,双眉微微的皱起。
临近午饭时间,瞧够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趁着人不多时龙白月却不死心的与那仙女搭话:“这里龙虎山上有座上清宫,仙女既是天庭人物,何不驾临那里,也好过在这里被人唐突。”
那女子皱眉嗔怒:“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你们这些碌碌愚民,看够了就快滚吧!”
龙白月被骂得直发愣,这时紫眠在她身后开口:“姑娘真是天庭人物?在下这些天未曾见天象有变,却何时天降谪仙?姑娘若是有难,不妨据实相告,大家或许可以帮上忙。”
那女子一怔,冷笑道:“这年代竟也有明眼人,我也不蒙你,我不该到这里来,我是一心要求死的。”
“为什么?”龙白月虽听不明白她的话,却被她眉宇间的决绝震慑,“无病无灾的,为何一心求死?”
“因为我痛恨你们的世界——我要推翻的陈规陋习,在这里都是金科玉律。所以面对这黑暗封建的非人间,我绝不苟活。”那女子痛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