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地说:&ldo;崔郎中,先生怎么看起来这么苍老憔悴,我记得他应该刚过不惑之年。他的身体怎么了,他的病要紧吗?&rdo;
&ldo;唉,心病是最难治的。柳子厚远不如他的老朋友刘梦得想得开。&rdo;
&ldo;可是河东先生怎么会在长安呢?&rdo;
&ldo;梦得先生也在。他们是被皇帝召回来的,正在等待朝廷重新任命。&rdo;
裴玄静又惊又喜,从永贞之后被贬谪了整整十年的柳宗元和刘禹锡,真的要迎来云开雾散的那一天了吗?
&ldo;太好了,但愿皇帝把他们留在京中,河东先生能把身体养好。不过别让他们再当官了,永远别再当了才好。&rdo;
崔淼叹道:&ldo;多亏我没早告诉你,要不你对柳子厚当面说出这番话来,能把他气得吐血。&rdo;
裴玄静不想反驳他。这些天她从武元衡、裴度、吐突承璀乃至皇帝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压力和无奈,她是真心觉得当官不是件好差事。嗯,还有她时刻惦记魂牵梦萦的长吉,不是也退出官场了吗?
崔淼说:&ldo;皇帝怎么打算,咱们也管不着。但是至少,咱们可以先行欣赏一下柳先生的笔墨。&rdo;说着,在桌上把柳宗元方才交给他的纸摊开。
&ldo;这样好吗?先生可是让你转交宋掌柜的。&rdo;
&ldo;柳郎的笔墨当为天下人所共有,&rdo;崔淼振振有辞地道,&ldo;亦将为当世与后代所共有。你我在此先睹为快,有何不妥?&rdo;
裴玄静认为,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于是,她怀着虔诚的心情开始阅读,见文章开头便写着:&ldo;宋清,长安西部药市人也,居善药。有自山泽来,必归宋清氏,清优主之……&rdo;结尾处则写:&ldo;清居市不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乡党以士大夫自名者,反争为之不已,悲夫!然则清非独异于市人也。&rdo;
&ldo;好家伙。&rdo;崔淼说,&ldo;宋清掌柜这回要流芳百世了。&rdo;
&ldo;流芳百世?&rdo;
&ldo;是啊,柳先生之文墨定将世代流传的,那宋清掌柜被他记入文中,当然也会跟着一代一代传诵下去。掌柜的这笔买卖赚大了。&rdo;
裴玄静抿嘴笑道:&ldo;我明白了。你对柳郎那么好,就是巴望着他哪天写上一篇《崔郎中传》,便也能流芳百世了。&rdo;
崔淼捶胸顿足,&ldo;娘子把崔某看成什么人了!&rdo;
话虽如此说,当崔淼看着裴玄静的甜美笑容,看着她那难得的如同孩子般兴奋的表情‐‐仅仅为了读到一篇好文章,为了看见一个仕途沦落的大才子,她就抛开了所有防范和审慎的成熟模样,展露出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他也禁不住目眩神迷了。
天晓得他是花了多大的克制力,才没有冲动地去握她的柔荑。
为了掩饰窘态,崔淼扯开话题:&ldo;对了,娘子方才要跟我说什么?你看见了谁?&rdo;
裴玄静一下子清醒过来。那张下巴上有疤痕的脸又无比狰狞地出现在眼前。
她缓缓地说:&ldo;是的,我刚才在酒楼里看见了一个人。&rdo;
&ldo;谁?&rdo;
&ldo;一个死人。&rdo;
&ldo;死人?&rdo;
&ldo;就是那个雨夜在贾昌的院子中,有一位留宿者染上瘟疫死了。他的下巴上有一道疤,今天我在酒楼里又见到了他。&rdo;
&ldo;怎么可能?&rdo;崔淼的惊讶正如她所预料。裴玄静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任何反常。他还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ldo;不可能啊,当时那人确实死了,我不会判断错的。你肯定是同一个人?&rdo;
裴玄静迟疑着回答:&ldo;其实他的相貌我记得并不清楚,不过那道疤痕非常像。&rdo;
&ldo;疤痕么?你记得那道疤有多长有多深?是向左还是向右歪?上面是不是挨着嘴唇?下面有没有延伸到脖子?&rdo;
&ldo;……我不知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