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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直至宋太祖平定天下,动荡才得歇止。大宋不立田制,沿袭两税法,土地自由买卖,只依照田产,分夏秋两次收税。朝廷清简,百姓安业,几十年间,天下渐臻富庶。

富则多欲,奢则多骄。宋初俭朴之风渐趋奢靡,冗官、冗兵、冗费令朝廷不堪重负。而富贵之家,依仗权势财力,不但广占田地,更借诸般名目,隐匿田产,逃减赋税,甚而将赋税转嫁于穷户贫民。积重之下,不得不变。

神宗时,王安石推行新法,其中最紧要一条为&ldo;方田均税法&rdo;,重新丈量天下田土,按各户实有田地,缴纳赋税。此法虽有益于穷民,却招致豪户怨怒,因而难以推行。新法旧法几经更迭,到徽宗时,重用蔡京,再度推新法,天下赋税由此大增。

后有宦官杨戬,推出&ldo;括田令&rdo;,搜检荒山、退滩、淤地、湖泽,尽都归为公田,勒令百姓租佃,强征税钱。其后,更检视民田契书,追根溯源,层层追查买卖来由,由甲至乙,由乙至丙,由丙至丁……直至寻见缺误,便加重租税,甚而收为公田,招人承佃。

&ldo;括田令&rdo;由汝州开始,继而扩延至京东、京西、淮北、淮南,破产流离者难计其数……

风篇劣童案

第一章屯

屯者,结之不解者也。结而不解,则乱;乱而不缉,则穷。

‐‐司马光《温公易说》

宣和三年,清明正午。

虹桥那边喧闹起来时,王盉和三弟正坐在赵太丞医馆间壁外墙的石台上歇息。这时丽阳高照,春日正好,王盉心底却仍忐忑不宁:自己咒死了一个孩童。

王盉今年已六十二岁,却身形高大,腰背直挺,须发依然浓黑。他家在二百里外拱州襄邑县一个叫皇阁村的村庄。他们是寒食前一天动身,步行三天,昨夜才到的京城。同来的还有兄长、堂弟、妹夫、侄子、堂侄、堂孙。人多,不好投亲友,他们照旧在汴河北岸崔家客店挤了一宿,虽然脏臭,房钱却少些。

王盉揣着心事,一夜没睡安稳。由于清早要进城拜祖,还得尽快赶回到虹桥,办那桩不能让人知晓的要紧事,他强振起精神,早早起来,唤醒众人,向店家讨了热汤水,吃了点自带的炊饼,便领着众人一同进城,赶到望春门外的朱家桥。

上了桥,一眼便能望见左岸边有座大宅院,门宇雄阔,楼檐苍峻,尤其中庭那三株百年古槐,树身挺拔,新枝鲜茂,树冠掩过了楼顶。王盉在桥头站住了脚,望着那宅院,心头一阵翻涌。

这是王盉祖上故宅,天下有名的&ldo;三槐堂&rdo;。而他们王家,也被誉为&ldo;本朝第一故家&rdo;。

王盉的先祖王祜,生于唐末,为人倜傥,辞气俊迈,以文辞名动京师,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大宋开国,拜监察御史。王祜为人忠直,做了许多仁义之事。有回,太祖皇帝差遣他伺查名将符彦卿动静,并许以宰相之职。王祜却劝谏道:&ldo;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杀无辜,故享国不永,愿陛下引以为戒。&rdo;太祖听后大为赞赏,此举不但让符彦卿一人幸免,更于大宋不杀大臣、不因言治罪之仁政,也有献策之功,世人都称王祜有阴德。

王祜将家安在望春门外,亲手种植了这三棵槐树,并说:&ldo;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rdo;果然,其三子后来全都位登显宦,功绩卓著。尤其是次子王旦,真宗朝时被拜为宰相,柄用十八年,为相整一纪,声名隆极,殁后从享于帝庙。此后,王家名士辈出,贤才竞现,成为当世望族。

王盉便出生在这宅子里。

那时还是仁宗末年,世风淳和温善。王家更是门庭醇雅,家风仁厚。王盉记得幼年时,百十口亲族聚居一宅,上百间房舍前后相连,却从没听过吵嚷声。前庭后宅,处处安详和静,时时能嗅到一团馥郁之气,混着墨香、纸香、茶香、花香、药香……每个人面上、眼中都闪着一层和悦光泽。

族中幼年一辈,长到五岁,便都去东院书堂读书习字。教书的是自己族中长辈,读书也只重熏陶,并不苛责学业。子弟即便学问不好,将来靠恩荫,也能得个官职。他们日间常听的,都是官家今日上朝面色如何,这道诏令该不该封驳,这篇奏折哪句不妥,欧阳永叔公来借哪卷古籍,司马文正公捎了什么墨,苏东坡先生从杭州托人寄来什么茶,王安石万言书如何放肆……因此,他们王氏子弟自幼便视这天下如自家厅堂,从来不忧不惧、不羡不妒,都知道自己日后也会如父祖一般,担起这天下之任,尽一番该尽之责。

不过,与其他兄弟不同,王盉读书极吃力。一篇《论语》《孟子》文章,别人至多三天便能记熟,他却半个月都背不下来。王盉又生性有些好强,看着其他兄弟经书诵得流利、文墨写得俊雅,心里始终过不得。可无论他如何尽力,都难有大长进。那些兄弟也总是明嘲暗讽,又因他这一房是侧室所生,便越发轻鄙他,处处都疏远他。王盉心里拧了一股气,暗暗赌誓,将来恩荫得了官职,一定要做出些大功业,让那些兄弟也妒一妒。

然而,等他年岁渐长,他们王家却已绵延百年,日渐衰微。早先连门客、使从都能得个恩荫官职,到他成人时,这项恩泽已经没了。子弟们又只知读书,于营生丝毫不通。京城物昂价贵,诸事拮据,而家口却日益众多,男丁都已上百。族中强一些的子弟不愿受这拖累,先后搬离故宅,而移居他处,自成门户。剩留的这些,更没了依仗,家计越来越困窘,先是消减奢费,继而收紧日用,到后来,各房人甚而开始为少分一尺绢、多得两升米而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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