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狼,凉河自由战线区域级首领,在一次对城市地下铁的恐怖袭击中被捕,判处终身□□,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在故乡有个妻子,家庭主妇,替人缝补为生,乡邻都叫她桂姨。孤狼失踪后,手下抱回一个孩子,桂姨抚养了几年,精神失常。
那个孩子,除了名字几乎没什么记录。生母、出生地、出生日期,全是空白。只知道他受过当地儿童庇护组织的救助,有一张凉河小学确认取得助学款,接收孩子入学的回执单。
阿诚攒了好半天力气,才把这个不容分辩的巨大事实接纳下来。
那段暗河一般,只在梦中流淌的岁月,真实地存在过。青瓷曾经在那个小镇,真实地活着,上过学,挨过打,追过火车,遇到过一个人。
明楼拼上性命救回来的孩子,身上流着恐怖袭击者的血,若不是预感到分别,他也许一生都不会提起。
明楼让他小心的,就是这个身份么?把一直守着的秘密交给他,是不是明楼也没有把握平安度过这一关?
屏幕熄了。阿诚怔怔地坐了许久。他知道对不住明楼,从未如此明白,他欠他欠得这样弥补不起,但他也知道,还不是纠缠身份和人情的时候。
心绪澄定了,风又吹来几点雨。阿诚走出情报司,往办公厅去,郭骑云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旁人投来目光,无言指认着他,办公厅和情报司龃龉中的侥幸渔利者,令人不齿,又恐惧莫名。
阿诚读到了炙灼,却无心抵挡。这比起三千次死亡,三千个昼夜轮回压在明楼心上的煎熬,只怕不及万一。
他甘心为明楼煎熬,可是他怎么煎熬,终究什么都替代不了。
王天风书房的钥匙就在身上,阿诚要去看看毒蛇和上线那三年的联络记录,那段被他的记忆一笔抹去的,毒蛇和青瓷的岁月,他从心底隔膜,又舍不得放下。
他想那里一定有只言片语,能证明毒蛇无罪。
卷封一揭开,窗外起了大风,树乱云卷,天边雷声隐隐。缄默经年的雨季,裹挟着那个时空的潮湿,扑面而来。
一叠密文。一本事件簿。
加密方式只有毒蛇知道,阿诚读不通密文的字句。翻到最后,有几页明文,是恐怖袭击前夕,最后的通讯记录,和边境特别警戒区收编凉河通讯站的一纸通告。
按惯例,求援二十四小时未复,意味着上线放弃了这支情报线路,外勤有权自主撤离。
凉河通讯站又等了二十四小时,上线回复,支援已出动,约定了接应的时间地点,这是丧钟行动的起始,只有毒蛇心里清楚。
距离预测的袭击时间还有几小时,来不及撤出敌人的打击范围,毒蛇以个人名义下了命令,全站转移,支援边境特别警戒区。
人员武器和设施都太有限,边境特别警戒区的对策,只让袭击延迟了几小时,终究没能扛到最久。
要是把这段记录交给军事法庭,就出卖了王天风。私自留存凉河通讯站的记录副本,上头会怀疑他,怀疑整个丧钟行动。
记录里竟没有一个字当得了证据。
阿诚翻开那本事件簿。一册墨色深浅明灭,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字句看清,那时毒蛇的笔迹,转折方寸之间,还见得出些许温润。
记录能看明白的很少,数字,符号,当地文字,潦草的地图,不详的地址,隐约记着这一族的来历,人口的迁徙分离,凉河自由战线存在的轨迹,监视中几个骨干成员的下落,还有那一岸的动向。
只有一件事,一看就懂,毒蛇喜欢凉河的雨。每则有日期的记录,最先写到的就是那天的雨。
初时这样写着:小镇又开始下雨。
后来写着:这个地方三两天一雨。
写着:西南边有寒云压着,巷里的青石板湿漉漉的,雨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