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刚睡醒吗?他把水调冷,朝自己头上猛喷了一通。这下绝对清醒了。他又去掐那个位置,倏忽而逝的麻木都没有,只有虚无。感受到的,只有手上用力带来的恐惧的颤抖而已。高明慌了。他在洗澡椅上呆坐了许久,思考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一直坐到身上的水都干了,身体开始发冷颤抖。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用手刺激没有效果?他想着,光着身子转移回轮椅上,拿起洗漱池上的各种东西,又扎又拧地虐待自己。毫无知觉。反倒是因为情绪激动,双腿痉挛严重起来,带着全身都有些抽搐,在安静的浴室里面发出奇怪的声响。高明绝望地痛哭,不再去理会扭曲变形的双腿。不受控的力让他几乎要从轮椅上滑下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个怪物。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这时陈贤终于回来了。高明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些想了好多个小时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再这样下去陈贤会担心,他不能就这么一直躲在浴室里崩溃。他赶紧收拾好情绪,用冷水敷了敷哭肿了的双眼,换了睡衣出来。他强忍住情绪,和陈贤说了几句稀松平常的话,借着要早睡的理由迅速躲进房间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能怎么说呢?有什么必要告诉他呢?让他和自己一起产生无意义的兴奋,白白地燃起一点可怜的希望,然后再浇个透心凉吗?明明现在就毫无知觉了……是不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幻想出来这种情节?可是那感觉太强烈了,不可能是假的。高明反复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怎么睡着。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又直奔康复科。因着本没有复健预约,高明从早上一直等到午休前,恰好有个患者没来,才让他逮着个空又临时加了一场治疗。可能是情绪紧张,肌张力一直下不来。本就很难受了,还使劲忍着让康复师再给他扎一次电针。“有效果了,有效果了!”左腿连着腰,痛感越来越强烈,高明惊唤出声。可这疼痛根本和刺激无关,是他太过急迫而误把神经痛错认成了效果。折腾得满头大汗,只是徒增了疲累和疼痛,他再也没感受到瘫痪的身体任何具体的反馈。高明求复健师再加大电流。他心里期盼着,或许更强的电刺激,能让他再感受到什么?那种麻痛其实很不好受,但就算是难受,也好过无感?可是没用,无论怎么刺激,都没有差别。怎么回事?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这么快就要收走吗?康复师不能由着他胡闹,这样的情况他见得也不少,高明又一直是个理性好沟通的患者,他就例行公事似的给高明解释,适当安慰他。高明本就是学神经生物学的,这些不用解释他都理解。自明白了自己的神经损伤到了什么程度起,他早就按最坏的情况做好了心理建设。他表面上答应得好,表现得乐观坚强,像是看开了、不强求,心里还是深受打击,觉得被耍了一遭。连着几天都是低气压笼罩,元旦假期就又犯了严重的神经痛。只是这些他全都对陈贤缄口不言。陈贤那么宠他,他感受得到。陈贤对他能康复的期待不比他自己少分毫。本是想分享的好消息,还没等到说出口,整件事就变成了一场荒谬的戏弄……糟糕透顶。是在惩罚他复健做得不够勤吗?是在惩罚他还不够努力吗?痛死了。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只给了自己一天,仅此一天,他放任自己,任凭脆弱凌驾于理智之上,利用残败的身体求陈贤怜惜。唯有被他紧抱着的时候,高明还能感觉到些许坚持下去的理由。算了,算了,老天不可怜他,他只求陈贤能可怜他。可以偶尔放纵,但不能一直消沉,高明明白。第二天他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又对着陈贤盈盈笑,让他安心。这样一场闹剧,有什么庆祝的必要呢?对着餐桌对面的陈贤,高明惴惴不安地说:“哪有什么突破,谁给你说的。”“抱歉啊,最近都没陪你去复健。但是我前几天给医院打电话,他们说你很有进步……”陈贤微笑着看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哪里有点感觉了,是不是?”看着陈贤期待的样子,高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不敢再去看陈贤。放下手里精巧考究的茶杯,他把身体向后靠在轮椅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飘忽地转向旁边,去看海上的浮光掠影。“怎么了?高明,你这几天好像情绪都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