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波洛说道,“您对栽培西葫芦还挺在行的……”
“我在乡下住的时候看园丁那么干过。不过说真的,这算什么业余爱好啊!跟这个相比……”他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赞赏和满足之情,“在一间摆满了书的低矮幽长的房间里——必须是间幽长的房间,不能是正方形的——燃起木柴,坐在炉火前的一张安乐椅上。周围皆被书海环绕,斟一杯波特酒,手捧一册打开的书卷。读着书,时光都能随之倒流了。”接着,他声音洪亮地吟诵起来。
念完他又翻译道:“‘舵手在漆黑的大海上再次靠技能拨正那艘被狂风冲击的轻舟。’当然,翻译过来就体现不出原文的神韵了。”
此刻,沉浸于自我陶醉之中他忘掉了波洛。波洛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疑惑——一阵刺痛。自己是不是真的错失了什么呢?某些宝贵的精神财富?一阵惆怅涌上心头。没错,自己该多了解一些古典文学的……早该如此……可现在,唉,太晚啦……
伯顿博士打断了他惆怅的思绪。
“你真的打算隐退吗?”
“是的。”
对方咯咯地笑起来。
“你不会的!”
“可我向您保证——”
“你办不到的,伙计。你对你这份工作太感兴趣了。”
“不,实际上——我已经安排好了。再接几个案子,几个精挑细选的案子。明白吗,不是随便一件送上门来的案子,只接那些对我有吸引力的!”
伯顿博士咧嘴一笑。
“还是那一套。只接一两起案子,只再接一起……如此再三。你绝对不会像首席女歌唱家举行告别演出那样就此告别舞台的,波洛!”
博士咯咯地笑了笑,慢慢地站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白发精灵。
“你要做的和赫拉克勒斯不一样,不是那些苦差事。”他说,“你做的是你喜欢的、心甘情愿去做的。你等着瞧我说得对不对。我敢打赌,再过十二个月你还在这儿待着,而西葫芦也仍然是……”他顿了一下,“老样子。”
向主人道别后,伯顿博士离开了规规矩矩、四四方方的房间。
伯顿博士从此就从故事里消失而且不会再出现了。我们需要关心的只是他此次到访留下来的东西——一个想法。
因为他走后,赫尔克里·波洛就像个梦中人那样慢慢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赫拉克勒斯的苦差事……没错,这倒是个好主意,这……”
第二天,赫尔克里·波洛便忙于研读一本小牛皮封面的大部头和一些薄一点的著作,时不时地匆匆瞥一眼一堆打了字的小纸条。
他吩咐秘书莱蒙小姐把一切与赫拉克勒斯有关的资料搜集起来给他。
尽管对此毫无兴趣(她不是那种爱打听“为什么”的人),莱蒙小姐依然以惊人的效率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
赫尔克里·波洛一头扎进了有关赫拉克勒斯——“一位著名的英雄,死后进入众神行列、享有神圣的荣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古代传说的汪洋大海之中。
开始一切都还顺利,但很快情况就不那么一帆风顺了。足足两小时,波洛专心致志地读书、记笔记,不时皱着眉头翻阅那些小纸条和参考书。最后他仰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前一天晚上的兴致已荡然无存。这是个什么人啊!
说说这位赫拉克勒斯吧——一位英雄!确实是位英雄!然而也不过就是个肌肉发达、智力低下,还有犯罪倾向的大块头!波洛不禁想起了一八九五年在里昂受审的叫阿道夫·杜朗的屠夫——一个杀害了好几个孩子,像公牛一样健壮有力的家伙。当时的辩护理由是他患有癫痫病——这一点倒是没有疑问——不过关于他究竟是癫痫大发作还是小发作的问题争论了好几天。古时候这位赫拉克勒斯多半得的是癫痫大发作。不,波洛摇了摇头,这是古希腊人心目中的英雄,就不能按照现代的标准来衡量。古典文学中的行事方式令他感到震惊。那些男女神祇似乎都跟现代的罪犯一样,有许多不同的化名。实际上,他们也绝对可以归属为各种不同的罪犯。酗酒、放荡、乱伦、强奸、抢劫、杀人、欺诈……足以让预审法官忙得没有一丝空闲。他们没有体面正派的家庭生活,没有秩序,没有条理,甚至在他们的犯罪行为当中也没有秩序和条理!
“好个赫拉克勒斯!”赫尔克里·波洛说着,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
他环视房间,感觉相当满意。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陈设着方方正正的现代家具——有一件精美的现代雕塑作品,是一个立方体立在另一个立方体上面,顶端是由一根铜线绕成的规则的几何图形。而他本人,就在这间明亮而整洁的房间的正中央。他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一位现代的赫拉克勒斯——外形跟那个一身肌肉、挥舞着棍棒,赤身裸体、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截然不同。他矮小精干,像个都市居民应有的样子,穿戴得体,还蓄着漂亮的唇髭——赫拉克勒斯做梦也不会想到要蓄起的唇髭——一副壮丽而精美的唇髭。
然而,赫尔克里·波洛和那个神话传说中的赫拉克勒斯之间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他们两位毫无疑问都一直在清除世上的害群之马……他们俩都可以说是他们所生活的这个社会的恩人……
昨晚伯顿博士临走时怎么说的来着?“你要做的和赫拉克勒斯不一样,不是那些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