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倾走出去几步内院外看看,正待寻一名小厮带自己与李觅前去见崔豫,却不想一抬头,就发现崔豫与王弗之两人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座水榭之内。她转过脸,欣然抬手邀了李觅快步朝水榭走了过去。
水榭之内,崔豫与王弗之两人正坐在一张圆案后饮着茶,见得李觅现身,崔豫站起身,朝他轻施了一礼。
“崔会元免礼。”李觅说得一脸的谦和之色。
几人至亭内又重新坐下之后,李觅看着崔豫直接开门见山道:“崔会元,我这次来,不止是为见倾倾一面,也为了见崔先生而来的。”
“但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崔豫忙问道。
“我想向崔会元请教,对于当今朝局有何高见?”李觅微笑开门见山道。
崔豫听得这话,面上先是掠过一丝惊讶之色,抬眼就见得沈燕倾坐在李觅身侧一点,她双手托着下巴,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期待加央求的神色。崔豫随即笑笑,思忖片刻,还是缓缓开口了。
“豫一介书生,对于庙堂之事哪有什么高见。”
崔豫说到这里,眼光瞥了一眼沈燕倾,见她眼中光亮似是黯了些,他忍不住笑了下,顿了一会儿却又接着道:“不过,豫一向四外游山玩水,前阵子进京之时,特地绕道去了素有福天洞地美称的岳州游历了一番,不想遇见了一桩大开眼界的事,倒是可以说给殿下听一听,权当是给殿下解个闷。”
李觅听得这话却是神色一振,他朝崔豫看看,面上却是笑道:“岳州好啊,那可是我皇祖母的娘家所在之处,我也甚是向往啊!”
“是啊,岳州青龙镇,不仅是当今皇太后的故里,也是南平赵郡王祖居之地。这赵郡王五年前就开始大建祖屋,广兴宅第,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了?”崔豫缓着声音,面上的笑意浅浅的,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但不知你所说的大开眼界之事是什么?”李觅看着他问。
“哦,听说离赵郡王的祖宅不远处原本有两三户人家,可不知为什么,一月之间,那些人家全都搬离了,从此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崔豫说到这里顿了下,李觅听得脸色微微一变,沈燕倾听得也愣了神,心里猜测着想,莫不是赵家为建祖宅扩张土地,逼迫那些农户搬离了?
“这事还不算稀奇,我慕名溜进那建得差不多完工的大宅子里看了看,发现里面还真叫做庭院深重啊,我数了数,一共得有十多进,那正厅屋顶酷似鸱尾,就连上面装饰的脊兽,也是十二个之多,真正叫我大开了眼界!”
沈燕倾听到这里,心里更是暗暗吃惊,本朝一向有严令,诸王及众官员,府邸正堂进深不能超过九架,屋顶只能建成歇山顶式,上面装饰的用的脊兽,就是亲王也只能用九个之多,他赵郡王竟用了十二个之多。还有那鸱尾式庑殿顶可是皇宫才可能用的,赵家竟会张狂到如此地步了?
此时,沈燕倾也总算明白崔豫的用意了,李觅让人搜集了赵郡王的诸多罪证,但仅凭这些不能叫他赵家立即置于死地。可崔豫说的这些,轻一点说是在藐视朝廷法度,无视皇家尊严之举。往重了说,便是心怀不轨,欲行谋反之罪了。这一旦与谋反沾了边,就是在皇帝心头种了草,任你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也势必会被连根拨起,不留一丝痕迹的。
果然,李觅也很快意识到了崔豫的用意,他站起身,竟是朝着崔豫的方向行了一礼。
“崔先生所说之事,的确叫我大开眼界,在此谢过了!”李觅一边施礼一边正色道。
“殿下如此可是折煞崔豫了!”崔豫慌忙作深揖道。
……
自在崔宅与李觅见过一面之后,沈燕倾回到相府,差不多有三个月时间没有见到李觅,这三月之内,朝中局势却是发生了剧变。先是十数位朝臣联名上书弹劾平南赵郡王,细数其结党营私,徇私枉法的数十条罪证。紧跟着,岳州一官员有密信送往左相手中,说的是赵郡王大兴土木,逼民卖地,逼迫不成,勾结地方官员对十数个农户栽赃陷害,致使他们在狱中惨死。密信中更是指出,赵家新修祖宅有形似皇宫,奢华之极,岳州当地已有赵府有“赵家皇宫”之称。
密信经左相之手被呈送到皇帝案头,皇帝看完勃然大怒,勒令御史台、刑部及大理寺对赵郡王一案进行彻查。一番查证下来,其罪状件件属实。铁证如山之下,纵有赵太后苦苦哀求,可皇帝这次还是硬下了心肠,派人拆除了赵家岳州新修宅第,又将赵郡王及其长子发放边疆。念及太后之情,赵家其余人等未受牵连,留了部分家产,只令他们自京城全部迁往岳州乡下过活。
至此,一时权势滔天的赵郡王倒了台,赵家昔日风光再不能重来,赵太后自此心灰意冷,再不出万寿宫半步,也不理会后宫任何事宜。王皇后得以真正掌凤印,理六宫。不久后,王皇后亲弟,国舅王凤献得任中书令,与左相沈渊共同辅佐朝政。两人皆是清廉能臣,一时间,前朝一改萎靡压抑之状,渐渐有了河清海晏,蓬勃向上之景象。
又过两月,有礼部官员上奏说,梁王李彦年数渐大,已不宜居于后宫,该是出宫另建府邸居住,皇帝依言准了奏。郑淑妃对此虽是大为不满,可其兄郑成于吏部任职之时,与赵郡王一案有所牵扯,被人告了个收授贿赂之罪,皇帝正恼郑家,在此风口浪尖之时,郑淑妃也不敢再闹腾,只好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
半年后,由右相王凤献作媒,太子李觅娶左相女沈燕为太子妃。
这一日正值腊月节,也是太子大婚之日,东都皇城内外皆是一派喜庆气息。夜色渐浓,热闹了一整天的东宫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明德殿寝殿之内,沈燕倾一手持团扇遮面,一手接过司礼女官双手奉上的合卺玉杯,与坐在她身侧的李觅饮了合卺酒。酒毕,司礼女官上前,小心翼翼自两人鬓边各取了一小缕头发,并在一处绾成了结,又放入了一只锦盒之内。
女官一边将锦盒放于床头,一面在口中郑重道:“殿下,娘娘,从今往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听得这话,沈燕倾心中忍不住微微一悸,她与他,终于成了亲,做了结发夫妻了。她一边想着,一边自团扇上方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身着玄色冕服,头带九旒冕冠,一张脸虽是隐在旒玉之后,她还是看见了他眸中的光亮,还有两颊的一抹晕红之色。
看样子,他同她一样,心里是激动又紧张,沈燕倾心里暗自嘀咕一声,感觉李觅侧过了脸也正朝她看来,她心中一慌,忙收回眼光,又将手中团扇将脸掩住了。
“你这扇子还不拿下来,莫不是叫我作一道却扇诗?”沈燕倾正低头间,冷不丁李觅开口说话了,他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欢喜。
却扇诗?沈燕倾听得忍不住在团扇之后轻笑开了,新婚之夜,由新郎做诗,以才华打动新娘,才可令新娘将团扇移开,让新郎得以见其容貌。这是本朝民间读书人成婚之时一向的做法,没想到李觅竟也提起这个来。
“我肚中可没多少墨水,这却扇诗就不听了,若是殿下展示一番别的新颖才艺,我就将这团扇丢了……”沈燕倾忍了笑意,只轻软了声音道。
“新颖才艺?”李觅听得顿时愣了神来,寝室之内侍立的众人一时都忍不住大为好奇起来,没想到这太子妃竟是胆大俏皮之人,洞房花烛之夜,还给太子设了这样一个难题。
“这我可得好好想一想。”
李觅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手托着下巴在屋内踱起了步子,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众人也都眼巴巴地看了过来,个个面上都露了些焦急,又有些期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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