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又心道:去主动认错去,总会不会被处罚吧,会宽大处理的吧,就算是自己想多了,那也总不能把赵翊那孩子一直留在家中吧,他家孤儿寡母的,再没有多余的能力养活一张嘴了。
她这样想着,就更加坚定了,起身穿上鞋,披上衣服就准备去找守卫兵,把这事说给上面。
她刚一出屋,面前就赫然一个人影,黑漆漆的夜里,她倒抽一口冷气,这才看清楚是赵翊,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他的一双眼睛,狭长的,他的嘴边似乎还带着微笑,她承认这孩子生得好看,却仍然觉得心惊肉跳,极力地柔声道:“你不去睡觉的吗?小孩子就是应该早早的睡觉,才能身体健壮。”
赵翊说:“伯母,我有点渴了。”
赵光母亲松了口气,笑说:“这样啊,瓦罐里有水,我去给你盛一碗去。”说着点上了油灯走到了瓦罐边,一打开盖子,发现是干的,她喃喃地道:“奇怪了,我晚上刚打上来的水。”又摸了摸他的头,拿起木桶,柔声道:“伯母这就去再盛一罐去,你在这里等伯母回来好不好呀。”
赵翊拉着她的衣角,道:“我害怕,我想跟伯母一起。”
赵光母亲觉得这样也不错,留这样一个奇怪的孩子和赵光独处,她心里总是不放心,正好带他喝了水,就顺便送去给守卫,把这烫手的山芋赶紧给送出去。
她这么一想,就道:“那好吧,你跟伯母一起去吧。”
两人这便往井边走着,路还有些远,赵翊道:“伯母就这一口井吗?要走这么远?”
赵光母亲说:“两口的,还有山泉水,但是山泉水被切断了,如今喝不了,另外一口在寨子东端,更远的。”又柔声道:“是累了吗?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已经看见了石井,赵母将水桶系上,一点点放进井中,道:“快了,一会儿就可以将水打上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背后被人狠狠一推,顿时失了重心,随着一声尖叫,跌入了井中,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几声轻微的呼喊,渐渐的便也就沉寂了。
月光洒在赵翊的身上,他的脸异常的平静,看不出又任何的神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蓦地,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声音稚嫩地喃喃道:“寨子东面还有一口井吗?”说着转身离开了。
……
建安四年十一月,颖都。
“你在想什么呢?”
声音传来,宋裕这才回过心神,看着迈过门槛进来的宋扬,起身道了一句“兄长”
宋扬笑道:“你手里这是?”
宋裕递给他,道:“从邺城来的书信,太尉大人已经攻陷了邺城。”
“势如破竹啊!”宋扬看罢叹息一声,听起来稍微有些阴阳怪气的,又道:“你方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奴婢通报,你都没有听到,我人进来了,你也没有看到。”
宋裕收起从邺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淡淡地笑道:“想起了一桩旧事?”他的胡子如今也已经花白了。
“旧事?”宋扬仿佛很感兴趣。
宋裕收好书信,慢慢的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瞭望着远方,道:“十多年前,永汉元年正月的一桩旧事。”
宋扬被勾起了回忆,眯眼睛思索,道:“永汉元年……”
宋裕点点头,道:“那年正月,赵彪赵将军夺下了久攻不下的伏虎岭,一举攻入了青州,夺取了青州南部的大片土地。”他目光稍稍扭转,道:“那时候太尉大人才十岁吧。”
宋扬没有回答。
宋裕说:“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孤身一人潜入了黑山军的寨子里,把收留他的一个妇人推进了井中溺杀,后来井中尸臭冲天,寨子里的人和黑山军没办法,只得都汲取寨子东面的井水。”
宋扬也有耳闻,道:“太尉潜在寨里数日,并在东面的井水里扔了毒药。”
宋裕点点头,礼物道:“无一例外,黑山军包括寨子里的百姓全部都中了毒,腹痛难忍,太尉又事先标记了路线,张宁将军奇袭黑山军营寨,虽然敌众我寡,但是因为中了毒,战力大减,张宁将军大获全胜。”
宋扬是知道这件事的,自那之后赵彪大人便对赵翊青睐有加,最后选择赵翊作为继承者,恐怕也与那次的事情有着很大的关系。
宋裕摇了摇头,无不感慨地说:“兄长不知道的是,在张宁将军攻下黑山寨之后,是太尉大人要求张宁将军屠的寨。”
“你说什么!”
宋裕说:“时年十岁的太尉大人对张将军说,黑山军乃流民匪类,时降时叛,不可以信也,如今大军未到,敌众我寡,形势尚未明朗,今日降,明日叛,待我军攻入青州之时,即可切断我军后路,实应将其全部就地剿杀,以绝后患。”
宋裕长叹一声,道:“然后张宁将军便采取了太尉的建议,无论军民,全部剿杀,并将尸体全部焚烧,以免生瘟疫。”
宋裕是后来跟随赵彪进入伏虎岭的,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夜,天空之中没有星辰,只有黑色的烟雾缭绕,红色的大火熊熊燃烧,把半边的天空都烧成了火红色,他同赵彪赶到的时候,赵翊正坐在石头上看着大火焚烧尸体,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没有哀怜,没有悲伤,他的眼睛平静的像是没有波澜的湖水,他的身上都是血迹,已经干涸了,凝固成了暗红色,他就坐在石头上看着,堆积的尸体里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孩童,就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