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最终暮笙也只和孟脩祎在庭院中坐了片刻。寒冬的夜太冷,外面还积着厚厚的雪,在宫灯之下,泛着昏黄的光泽,看着是暖暖的,那刺骨的冷意却不含糊。
隔日一早,孟脩祎便要前往建章宫的正殿接受百官朝拜。暮笙品阶太低,不在其中。
原本,她是要等着孟脩祎回来的,她想和她多待一会儿,然而,接近晌午的时候,皇帝派了麦荣恩亲自来告诉她,高丽王的使者遇盗匪,在路上耽搁了半月,直到今日才赶到京城,陛下要接见他们,并调查盗匪一事,接下去数日都不会有空了。
暮笙只得家去。
高丽使者遇袭之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高丽向来依附天朝,而盗匪,也很快查清,是一座山上穷凶极恶的山贼。孟脩祎下诏令当地官员剿了也就完了。
高丽使臣对天朝这般轻视的处置很是不满,同光禄卿抱怨了几次,却始终不敢拿到皇帝面前讲。孟脩祎对这个欠缺风骨的小国没什么好感,也懒得搭理他们,只吩咐光禄卿去派人应对,早早的打发走。国中内政不平,着实也没什么精力应对外邦。
元正休假七日,到初五,各衙门便解封了。言官们卷土重来,更有愈演愈烈之势。皇帝仍旧油盐不进,他们说,她就听,也不争辩,说完了,就散朝,奏疏都留中不发。起先还觉愤怒,后面哪天没听大臣之乎者也、满口仁义的骂几句,她还挺不习惯。
大理寺那边也顶着压力,给出了最终的判决,那三十余名大臣为官多年,坏事没少做,都查出了不少罪证,到最后竟一个无辜的都没有,便是罪责最轻的那一个,也判了充军九边。
这些个大臣,身上没一个干净的。水至清则无鱼,要大臣们光靠着那点俸银过日子,孟脩祎也以为太过苛刻,然,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乃至身上挂了命案,便让她尤为气愤。
为官之本在于为民。这些大臣简直是本末倒置,良心都喂了狗了。
到次日,皇帝当朝宣读了对这三十余名大臣的惩处。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待退朝,御史中丞汲盎旧事重提,不依不饶地要皇帝对擅自捉捕请命的大臣做一个交代。
“事情过去,已有两月,陛下始终避而不谈,许是不以为然。但臣身为陛下臣子,却不能不匡正陛下错处。”汲盎一撩衣摆,便跪在地上,“今日陛下再不给个答复,臣便长跪不起。”
孟脩祎站在丹陛之上,看着这个将将知天命的老头,眼中精光微微收敛。就在众臣都以为陛下会发怒,耿直之士准备好了以死相谏之时,皇帝微微一笑,走下玉阶,亲自扶起了汲盎:“此事是朕做得鲁莽了。汲卿社稷之臣,一心为君,朕甚为动容。”
皇帝认错了,汲盎弯身谦辞一番,便顺着皇帝的搀扶站起了身,他低垂着头,一脸正气:“过去二月,陛下皆不松口,到今日,果真是发觉了不足,还是不过敷衍了事?”
还不依不饶了。之前皇帝当然不能认错,认了错就得放人,现在都定罪了,那件事也的确是她太过莽撞,认个错就认个错。皇帝自称圣人,却不是真的圣人,难免会有错处,也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取得实惠最要紧。
孟脩祎看着这个较真的老头,没好气道:“是,朕反思两月,最终认定还是汲卿有理,可还要朕与你陪个不是,卿方解气?”
满朝文武都让这突然而来的反转弄得摸不着头脑,倒也有人明白皇帝的心意,圣上太狡猾了,让人没办法。
汲盎仍板着一张方正的脸,毕恭毕敬地道:“臣岂敢,臣之职,在于纠察百官,在于匡正圣躬,陛下有过,臣更有过,陛下知错,却不必对臣认错,臣职责所在而已。”
孟脩祎点头:“正是如此,百官各司其职,则政治清明。汲卿忠贞之臣,有卿在朝,是朕之幸。”
认错态度尚可,言辞也很恳切,汲盎满意了。
下了朝,孟脩祎又亲笔写了诚直洞彻四字,赐给汲盎。如此赞誉,估计汲老头会板着面孔偷着乐。
一条这事却还没完,不少大臣见皇帝让步,就得寸进尺起来。非要将那三十名余大臣转交刑部,重新审讯。
皇帝理他们就怪了。然而,随着罪名公布,薄暮笙这个名字也瞬间进入人们的眼中。一条条言辞犀利的罪名,一件件置人死地的罪证,几乎都出自这位五品参政之手。旁人都或多或少躲避,她却迎难而上,言官当中有人开始将笔头对准了她。
看这架势,这位出身太医署,如今在政事堂任职的参政定是陛下心腹之人,让她去填了百官的怨气,倒是正相宜。言官参劾暮笙的罪名是“以卑动尊”,身处卑位竟敢给远高于她的上官定罪。
劝谏圣上,他们还会在言辞上斟酌,口诛笔伐一个五品参政却是手到擒来。生生将暮笙描绘成了一个为了往上爬不折手段的狼子野心之辈。
暮笙极是坦然,该做什么仍做什么。
只是,自除夕以后,她与陛下又是将近一月不见了。她也往建章宫去过几回,只是每次都扑了空。陛下似乎很是忙碌。
身份袒露之后,她们之间最后的阻碍也消失,她比以前更想见到陛下,更想与她相处温存。但是陛下却反而抽不出空了。
最后还是轮到她请脉,才看到皇帝。
孟脩祎看到暮笙跟着一名小宦官进来时,显是有些诧异,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了,笑道:“这么快就到你轮值了?”
暮笙上前,拿出脉枕来一面将她的手腕搁到柔软的脉枕上,一面道:“统共四个医正,每两个月能轮到臣一回。”她说着,便摸到了脉搏,抬头看了看孟脩祎,说道:“幸好还有这件差事,不然,臣不知何时能再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