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账册,便可按图索骥。皇帝没急着动手,也没有一见到大臣犯一点错,便大发雷霆、揪住不放。御下之道,宽严并济,有用之人,若无大过,皇帝不介意放一马,而庸碌无能、只顾自己生财之辈,皇帝是万万容不下的!
将账册交予淮安君,命她酌情查办。淮安君收了账册,就如收了个烫手的芋头。陛下并未严明何人要查何人要办,更未说何人可放过,只说了一句“酌情”。
要她如何酌情?这等大事,她岂敢自作主张?
淮安君想了想,跪在地上,道:“此事干系重大,单凭臣一人,难免疏漏,况且,朝中大臣秉性如何,臣委实知道不多。锦衣卫自设立来,伏听圣命,唯建章是从,又受理多桩贪腐受贿之案,对百官了解,远胜于臣,臣请命,令锦衣卫协助。”
皇帝道:“可。”
淮安君这才稍有依恃,告退了。
她一退下,一直静默在旁的暮笙道:“淮安君心存畏惧,陛下为难她了。”
“这事儿难得很,一不留神就要得罪百官,办完了出了一点差错说不准还要惹朕不快。她那周全的性子,必不肯接下,不过朕已开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她自然就要设法保全自己,锦衣卫就是不二人选。”孟脩祎转头对麦荣恩道,“宣锦衣卫统领庞中直觐见。”
麦荣恩垂首出去。
暮笙挑眉:“原来陛下早就打算用锦衣卫?”那又何必扯上淮安君?
“锦衣卫铁面无私,已惹得百官不满,用淮安君,是让明面上看起来不是锦衣卫主事。淮安君明白的,到时候,自会以庞中直为主。”孟脩祎漫不经心道。她积威日重,到底还年轻,登基也不足十年,当真惹恼了那些老臣就不好了,不过这回之后……
皇帝眉眼都舒缓下来,拍了拍暮笙柔软的腰身,道:“家去看过了?你那几个老仆还好吧?没走丢吧?”
暮笙瞥她一眼,没好气道:“好着呢。”
“你准备准备,到时候搬进宫来。”孟脩祎不容拒绝道。
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暮笙柔下声哄她:“我不能总是住在宫里,”没名没分的,“偶尔去一趟,多数时候还是与陛下一起的,这样就很好了。”
孟脩祎一笑,轻抚了她的鬓发,嗔一句:“傻瓜。”哪有皇后不住宫里的。
淮安君出宫,听闻陛下立即召见了庞中直,便如早知她会拉锦衣卫下水一般。淮安君闭着眼坐在车子,仔细思忖了陛下的用意。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驭夫的问话:“君上,将往何处?”
是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了。
淮安君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天色,阿琳那边应当快要散宴了,便道:“去接小姐回府。”
她中途突然离去,只嘱咐了仆婢,并未知会阿琳,想到她走前阿琳与蓝田郡君笑逐颜开的模样,兴许阿琳根本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想到孟幼琳单纯可爱、偶尔有些小迷糊的模样,淮安君唇边显出浅浅的笑影。
马车很快便到郡君府。
蓝田郡君原本也在朝中为官,自三年前成婚后,便辞官归家,做了个温婉贤惠的居家妇人,与夫婿夫唱妇随,引得无数人钦羡。她是孟幼舒堂姐,旁人只知蓝田郡君心悦夫婿,恐自己位高权重使得夫婿心感压力,便干脆辞官不做,是个甚为纯善温和的女子,孟幼舒却知道,她那夫婿如今在府中简直立不住脚,做什么都要看堂姐的脸色,至于当年辞官,不过是家族考量罢了,且堂姐本身也心不在官场。
正因蓝田郡君为人精明圆滑,且与她交好,淮安君才肯将孟幼琳带去她府上赴宴。
一下马车,便有郡君府的仆从令她入门。
“茶宴可散了?”孟幼舒随口问道。
“还未散呢,几位小姐称未尽兴,我们郡君便令设晚宴,留诸位小姐用过晚膳再回。”仆从口齿清晰道,他虽是门上伺候的,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是一清二楚,“陇西郡王府的县君便称要行酒令,兴致高昂。”
孟幼舒笑了笑,见行宴的园子就在眼前,便令赏了他十钱,让他退下了。
隔着一丛青翠茂密的绿树,都可依稀听闻那处笑语连连,孟幼舒心道,让阿琳多出来走动果然不错。她信步往前,穿过那一丛绿树掩映的林子,走到行宴的空阔处。
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孟幼琳。孟幼舒唇畔的笑意凝固,她满以为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妹妹,却只见到一个孤僻疏离的女孩儿。孟幼琳坐在人群中,一言不发,面上也没什么笑意,周边有人欲同她说话,她只听着,偶尔礼貌一笑,显出兴致缺缺来,与她搭话的女子便走了开去,孟幼琳仍旧坐在那处,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在熬时间,熬到散宴,熬到回府。
她走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神采飞扬、兴高采烈,每个人都在谈笑嬉闹、品评茶点,只有她,在热闹的环境中格外冷寂。
孟幼舒合上眼,心揪得生疼。怎么会这样?她问自己。怎么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