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朝中已如一锅沸腾的开水,舒老回京后,却渐渐降温。没有多少官员敢当着舒老的面发难。而对这一切,皇帝以大雪为名,歇朝三日。
近日里,最满意自得的莫过于刘国公,他毫不掩饰他的高兴,刘府车马往来不绝,酒宴连日。而宫中盛宠十年的刘贵妃却真叫人刮目相看,她并没有同兄长一般欢喜,反而几次进谏皇帝,为舒家开脱,甚至还把几位刘氏亲族召进宫,训以仁德谦厚。
舒陵把这些消息说了出来,舒仪对那刘氏贵妃心生佩服——盛宠一时也许仅需美貌,宠及十年却需要更多的智慧。
舒老在一日前进宫面圣,等了足足一日才回府来。他似乎又在这一日内更显衰老,眉间深深拢起的川字深入骨髓,难以抚平。
过了几日,朝堂又平静了。可所有官员都感到一种紧张,不同于前些日子的风风雨雨,这一次的沉静带着一种诡异,那些来自宫里的,来自民间的,来自各大家族的消息像一阵雾气飘浮在宁静的背后,就怕不久后会引来更大的暴风雪。
一场大雪过后,舒陵带着几个丫环为舒仪送来新的衣物首饰。今年局势不同往年,可年关所准备的绸衣缎裙,玲珑玉饰倒半点不输往年,还要多出几分。
见舒仪不解,舒陵解释道:“原本还有二姐的一份,现在就分给我俩了。”
舒仪知道他们不会入京,笑道:“这回可便宜我们了。”
舒陵拿起那些首饰,慢慢在舒仪身上比划,有合适的就放进檀木盒里,动作细致小心。她看着舒仪,叹道:“你肤色赛雪,眉目也秀气,平时如果多装扮,一定也不差的。”
舒仪对她叹息的语气感到惊奇,问道:“姐姐是不是想说什么?”
守候在侧的丫鬟得到舒陵的暗示全部离开小楼,舒陵才坐到舒仪的身边,手指轻轻抚过玉蝶簪的流俗,如水般轻漾。
“这些日子,沈家通过关系讨好了宁妃。”
舒仪心道,又是宁妃和三皇子。想起这些日子由纳侧妃引起的一串波动,让她一听到他们的名讳就感到烦躁,她微挑起眉,静等下文。
“沈家的无暇公子沈璧你听过吧,才到京城半年,就已经以貌似潘郎,见闻广博出了名,”舒陵平静地说道,“听说他还有个妹妹,生的是花容月貌,又长于诗词……”
话至此,舒仪已明白了,那日在亭中也见过沈壁,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料想他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花容月貌,长于诗词”——这样的闺秀,才符合宁妃为三皇子选侧妃的要求。
舒陵观察着她的脸色,没有见到任何不快,又说道:“宁妃娘娘似乎还很喜欢沈家的小姐,宫里也把消息传开了,只说是要以沈代舒。”
舒仪轻笑道:“那就让他们代吧。”
“哪有这么简单,”舒陵笑笑,“太公已上朝,宁妃没有看清形势前,还不敢下决定。最怪的是,我听说当初要纳你为侧妃是三皇子自己的意思。”
舒仪一怔,随即笑道:“不管是谁的意思,都是来意不善。”
自那日说过“来意不善”,舒仪便生出一种预感。在夜里梦见一张张网铺天盖地地罩来,每当她以为快要逃脱时才发现早已深陷网中,挣扎叫喊皆无用,一梦醒来,汗湿衣襟。她犹自有些不安,家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三代老臣杨元宇对舒家下了请柬。若是旁人,此刻唯恐避之不及,哪敢和舒家扯上关系,若是旁人,舒老也不会慎重对之,哪理他此刻的机心何在。可偏偏是先帝亲口赞扬的“肱骨之臣”,当今皇帝的老师,杨元宇。
舒老拿着请柬沉思了半日,请柬上并非只邀请了他一人,还有舒仪的名字。他心生疑窦,难道杨老仅仅是单纯的想见一见这个可能成为三皇子侧妃的姑娘,还是有其他原因?杨老平素最能摸清皇帝的意思,这样的邀请,也许还在皇帝的授意下……
舒老冷漠地笑了笑,无论目的如何,都已经无从拒绝了。
舒仪出门前被舒陵和丫环们硬拉着妆扮了一番,略施薄粉,描眉点唇,她虽不是个十分的美人,稍稍修饰,倒也是柳眉凤目,神采夺人。
舒陵上下打量她,直说“不错”,一路送到门口时,悄声提醒道:“不知道杨老现在要见你是为什么,他身为当今帝师,在朝中举重若轻,你言行千万不可有失。”
她叮嘱再三,舒仪连连应诺,这才上了马车。
杨元宇年事已高,为方便他进宫上朝,皇帝特赐了紧靠皇宫的府宅。舒仪下车抬头望去,果然隐隐可见皇宫。几日前连下大雪,寒意凛冽,涤清了世间万物的颜色,草木萧索清冷,树枝悬着寒冰,就连皇宫那一片红墙碧瓦,高楼林立也掩在茫茫白色中,越发显得天地苍茫,澄空辽阔。
杨府朱门大开,舒老身体衰弱,在家中咳嗽不停,到了杨府后,挺直身躯,目光果毅,不用人搀扶,脚步沉稳。舒仪看到他脸上因强打精神而显出的红润,心下微微一动。
杨老闻声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公子。
舒老含笑上前寒暄,两个老人如同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谈笑起来。
舒仪趁着这个空打量对方,杨老须发皆白,两眼炯炯极有神,目光转到后面那个年轻公子身上,等看清他的面容,她心中一惊,险些在脸上表露出来。
那人五官清隽,身姿挺拔,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自然流露出风雅——不是杨臣是谁!
舒仪看见他,想起上次的见面,头皮阵阵发麻,真想转身即走,只能忍着些微的尴尬与不安,微笑以对。
杨臣注意到她的神色,眸光和煦,笑容更见深湛。
舒老和杨老谈笑两句后,舒仪上前行礼。杨老赞了几声,召来老练的嬷嬷带她去后厢休息。
那老嬷嬷带着舒仪穿进院子,把她安顿在一处幽静的厢房内。
舒仪想到再遇杨臣觉不会是巧合,心中疑惑不已,问老嬷嬷道:“刚才那公子风采过人,是府上的少爷吗?”
老嬷嬷表情一窒,心想这姑娘真是胆大,答道:“正是我家孙少爷。”
舒仪呷了口香茶,沉吟不语。脑中不断思索:杨臣应该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可是从何得知?想来想去,只有那幅宜寿宫的画。她想通这一点,略感心安,随之而来的疑问却更多,家族遭受的危机,三皇子的纳妃……
她想要尽快做出一个判断,或者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却发现这些事掩盖在层层乌云之下——即使非常想,却无法用人力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