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忽然感觉到彷徨,他低头茫然地扫视着脚下,钧瓷,建盏,流金玻璃小花瓶,这屋子里的摆件经得住任何一个千锤百炼的目光,可现在什么都碎了,凌言站在满地的狼藉里,坐下去的时候,他感觉空空荡荡的,感觉自己就快完了。
凌言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一晚是怎么过的。
他没有回主卧,而是把主卧的门合紧,睡在他这段时间一直住的客卧。不知道是不是小妖又罢工了,屋里的恒温系统好像出了问题,他蜷在冰冷僵硬的被褥里,整夜的胃疼,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就跑去盥洗室去呕吐,吐完了昨晚吃的东西,他开始吐胆汁。
他想着自己不能倒下去,明天还有工作,还有采访,他不能倒下去。国会补选在即,他还有好多资料要看,还要筛选哪些后座议员是“政坛僵尸”,哪些适合控制,哪些最好收拾收拾滚蛋,为即将到来的竞选扫清障碍,他今天还要去跟娄昆通话,说一说最近一期表现越来越明显的中央与地方分歧,说一说谁都不希望出现的内部分裂,还有苏闲今天就该给他发调查采访进度了,这些事情很重要,他不能分心……
他想着没事的。权利就是如此,每一方都在谋图私利,但只要运作良好,仍然可以保持平衡,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他不能输。
凌言迷迷瞪瞪地,天亮起来的时候,他uia的闹钟响了,他才挣扎着从盥洗室的地砖上爬起来。
他想着换掉睡衣,才发现昨天根本就没脱下自己的衬衫,他敲了敲脑子,有点懊丧地去了衣帽间。衣帽间就在主卧的隔壁,是典型的欧洲步入式设计,因为他的衣服鞋履配饰比较多,当初为了给祁思明辟一块地方,他们还收拾了好久。
这一次,凌言目不斜视,飞快地在满满四个衣橱前选定衣服鞋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选的并不平日穿惯的纯黑套装,而是层次分明的海军蓝三件套——可能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恶意吧,凌言一直记得这套比其他的更显腰身,全套look低调又亮眼,曾经被媒体拍到还登上过男装杂志,声称就连他的西装都是寻常男明星不敢轻易尝试的“男神检测机”。
挺阔的肩膀设计很有重量感,他干净利落地收紧领口,打上领带,戴上精钢材质的黑色表盘,动作流畅而一气呵成。
然后对着镜子深深呼吸,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战无不胜。
从进衣帽间到走出去,凌言五分钟打理好自己,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身后的衣橱——那个已经被人翻得凌乱,主人已经搬走了的衣橱。
那天的八卦小报的头版头条标题是“内阁大臣夜宴祁家夫妇,疑似祁凌二人好事将近”,因为记者没法进入南乐街,所以配图是金顶大楼大厅里博奇的秘书在安排祁家夫妇二人入住的照片。
何小姐应该是看到那条消息了,办公室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夸凌言的气色好。
凌言笑了一下,敷衍着没说什么,往常一样让她把当日简报送上来。
每周四,也是苏闲发调查报告的日子。凌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她的调查进度看了两遍,终于把那好几篇字看明白了,然后回邮说了一些鼓励她继续调查的话。
凌言第一次向苏闲抛去橄榄枝的时候,这女人没有接受。第二次的时候,还是祁思明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推荐她国际某众筹新闻平台。
说来谁还都不知道,这个新闻平台的半个老板是祁思明,他之前本来就是投资玩的,后来原来创始人跑去搞艺术去了,他就成了最大的一把手。他说因为自己从不给总编辑压力,所以内部环境还算相对宽松,除了选题以外,保留了调查记者的最大的自主性,再加上薪资真的丰厚,苏闲很有可能会有兴趣。
众筹新闻,顾名思义,是一种以“众筹”为主要集资方式的新闻。有些调查走访,谁愿意慷慨解囊,记者就对谁负责。再之后,他和苏闲在uia地方管委会的议题上一拍即合,凌言就全资资助她,去挖地方上的内部新闻,务求找到一些石锤。
再之后他又让何小姐联系phia,问她出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还愿不愿意回到她原来的学校念书?如果不愿意的话,凌言给她安排博雅学校。
没有一个孩子能抗拒那种顶级学府、光鲜校服的诱惑。
phia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孩立马就同意了,何小姐安安静静地和学校联系妥当,免了孩子的入学考试破格就把孩子安排明白了。而phia,就这么喜滋滋地被带入了彀。
这件事发生了有一段时间了,凌言和何小姐有默契,他们谁也没有和祁思明说。
因为这每步棋的逻辑实在很简单,到了phia这一步的边角,谁都能看出来凌言在盘算什么。
苏闲是有才,他招揽苏闲,却不是因为什么惜才,这世上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不能为自己所用的都是威胁,用苏闲,无非是因为她现在还籍籍无名,而自己对她有恩。
记者这把刀,凌言既然想握一把,为了握牢她,他当然会先握住她的女儿。
本来凌言之前还想,如果祁思明知道了,他一定要咬定自己是期待她们生活步入正轨,渐入佳境才这么做的,是他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就像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