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院东墙角床单满挂,拴在两棵槐树间的粗麻绳受重下弯。付染站在大片洁白中,同床单一块儿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其中有一角布料被风吹起,拉开的空隙里,付染看见宋尘两手抬高脱下了长袖衫,露出坚实的胸肌、腹肌,肌肉线条紧致而有型。散发着的男性荷尔蒙竟是铺天盖地。
瞧他大概像是要洗衣,下了台阶直奔院中一个手摇水泵。那水泵已然历经岁月,老旧得很,绿漆掉了大半,锈迹斑斑。
付染出于愧疚,赶紧跑过去献殷勤:“宋老板,我给你洗呀。”说着也不等宋尘反应,上手就把他染了大片褐色的衣服扯过来,丢进水泵旁边一塑料洗衣盆里。
洗衣盆是塑料款式,蓝色的,底部还粘着模糊不清的卡通印花。盆边有个手工竹制皂托,皂托上搁着块用了一半的白色肥皂。付染先摇水泵在盆里接了水,再蹲地上拿着肥皂往长袖衫的染色处揉搓。
搓着搓着,她内里那股娇贵劲儿又慢慢浮现出来:“宋老板,要知道,我可从来没给别人洗过衣服。以前在家,衣服都是丢全自动洗衣机里的。有些料子特殊的,就由小助理送去干洗店。总之,这是我第一回给别人洗衣服。”
末了又腆着脸:“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我说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四十五度仰望着宋尘,付染发现这个男人连下颌都很经得起考验,好像并不存在死角,硬朗的面部轮廓,深邃的五官,不仅耐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且见他眼神温润,很可能是被她感动了。付染心里窃喜,他一感动,欠债什么的自然而然也就好说了。
不过眼下犯难的是:“这染色的怎么搓不掉啊?”满腔热情受到挑战,付染哪里肯认输,埋头捏拳一顿暴躁猛搓,“宋老板,稍等啊。”
不想话音才落地,一声清亮的裂帛之声响彻庭院。是的,宋尘那件长袖衫在付染的手里裂开了……又长又宽,好一道破烂口子,在水盆里皱巴皱巴得像团腌咸菜。
“啊哈哈,排雷,排雷。”作为一名合格演员,付染自认具备精湛演技,此刻看向一旁发愣的身影,她以干笑掩饰吃惊,张嘴风轻云淡,“宋老板,这衣质量不好,你以后得换家店。”
不过这掩饰得成功不成功,付染不得而知,因为宋尘最后话也没说就走了。只她知道的是,那人先前眼中的那点温润,再无迹可寻了。
……虽说对于讨好宋尘这事,付染总是再三失败。但经过确认,付染发现宋尘好像并没有生气。
到了夜里,他又耐心给她做了餐叫花鸡。
炉灶是大山里的原始烤箱,将清理了内脏的整鸡里外腌上料酒老抽、姜蒜之类,再用荷叶和湿泥包裹紧,丢进旺火堆中烤两个小时,这菜才能上桌。且这夜阿立回村去了,两个金黄油亮的大鸡腿全进了付染肚子。
除此外,就连饭后点心也没落下。
啃着又大又甜、饱满多汁的黄皮梨,付染优哉游哉歪去了后院躺椅上,一边啃梨一边看星星,好不惬意。
这会儿遇上宋尘洗完碗打近处过,她还撩撩脚丫问他:“宋老板,你是自己种了梨子树么?”
“村里人种的。”
驻足在静谧的夜色中,宋尘借着昏暗的光线去看,躺椅上付染眉眼弯弯,嘴里吧唧吧唧咀嚼着果肉。一听声音,就能感受到梨汁的充沛。
他低眸:“下午捡柴那会儿顺道摘了几个。”
然后,耳畔的咀嚼声渐弱。
付染拉长着语调:“直接这样摘,没关系吗?”其实她想问,不会再有什么花甲老太蹦出来骂骂咧咧吗?
宋尘很快解释:“我留了一捆柴在树下。”
“哦。”
一张小嘴又愉悦地吧唧起来,付染眯了眯眼审视着跟前的男人,嗯,可真是个斯文有礼貌的山野汉子。重点是还善良大方。
就是话少了些。
“夜里凉,早点进屋。”
瞧,就这么丢下一句,宋尘又拖着步子走开了。他的拖鞋同绵软的草地擦出窸窣声响,付染银铃般笑出声:“知道了,宋老板。”然后盯着那高大健壮的背影又张大嘴啃了一口梨肉。
真甜。
其实付染曾经想象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狗血点,跟拍戏一样,也许是什么霸道总裁,或者温柔影帝。但万万没料到,眼下在这高原山区,夜空繁星中,她忽然觉得,宋尘这样的也很不错。
想起白日里说没有过男朋友,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身为明星,在流量鼎盛时期谈恋爱有太大的风险,乔涵绝不会让付染去冒这个险。付染明理,过去也一直以事业为重。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不过就是他人一只笼中雀,不是不能冒险,而是早失去了自由。
脑子里继而出现某个人名。付染掏出手机,点开通讯记录,显示方起山并未有过来电。权利的掌控者从来如此,都只在背后操控一切。
乔涵的上百通电话轰炸已能说明事实。
以前看乔涵,是最称职最贴心的经纪人,现在看乔涵,却是虚情假意,一条走狗。可惜的是,付染花了整整十年才弄明白这一点。
巨大的压抑感如同头顶一片夜色,滔天压了下来。密密麻麻,无尽黑暗。付染觉得头痛,不想再想,摁键将手机息屏。抬头对着星空,试图放空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