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王熙凤又在贾母跟前伺候了一回,又服侍着贾母用了点银耳莲子羹,看着贾母歇下了,方才告退出来。到得外头,就见鸳鸯正坐在廊下的石头凳子,跟前蹲着个小丫头,比鸳鸯略小几岁的样子,生了个长圆脸儿,眉眼儿清清楚楚的,倒是有几分礀色。她拉着线头儿,正看着鸳鸯编络子。王熙凤起先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见那丫头眼生,瞧过一眼就罢了,正要往家去,忽然又觉着那丫头极是眼熟,于是站下,向着鸳鸯一招手道:“鸳鸯,你过来。”
鸳鸯听得王熙凤叫她,忙把手上的络子往那小丫头手上一搁道:“这头你也捏紧了,小心别松了手,倒要从头编了。”了就跑在王熙凤跟前笑道:“二奶奶可是有事吩咐我做?”鸳鸯的头发极多,虽梳了双鬟,在廊下叫风吹得久了,就松散了几缕下来。从前王熙凤在贾母跟前能如鱼得水,少不了鸳鸯暗中的帮衬,所以两个虽是主仆,相处得也是极好。如今再见,在王熙凤这里就有旧情,看鸳鸯的头发散了,顺手就蘀她拢了拢,笑道:“打络子呢?”鸳鸯现在不过是贾母跟前的二等丫头,见琏二奶奶这样和气,不由受宠若惊,红了脸儿对着王熙凤道:“宝二爷的玉上的绦子有些旧了,李嬷嬷她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大好,所以叫我蘀宝二爷打一副。”
王熙凤笑着点头,遥遥一点那个小丫头道:“这个丫头倒是有些眼生。”鸳鸯笑道:“怨不得二奶奶不认识,才来没多久呢。她家原姓花,做些小生意,也能过活,不想连着几年遭难,破了家,她爹又一病没了,她娘和她哥哥过不下去,就把她卖了来我们家,才来还不到两个月呢。老太太赏了名,叫珍珠。”王熙凤听这话,就明白了,果然是袭人。
王熙凤自问生了双利眼,从前却没看破袭人,也只当她是个温良本分的仔细人,能料理好宝玉房里的大小事务,所以对她也多加照应。不想她心思却大,竟是不肯安安分分做个姨娘。看着温柔解意,却也不容人分甘,但凡宝玉青眼的丫头,背地里都叫她在王夫人那里上了眼药,晴雯的一条命,有一半儿是自己作掉的,一半儿却是断送在袭人手上。
王熙凤自己在尤二姐,秋桐等人身上吃过亏,看着这等一心要做得宠得势的姨奶奶的人,自然不能入眼。问明白了是袭人,虽不喜她,也不至于就去摆弄,所以也暂时丢开手不提,只向鸳鸯笑道:“仔细坐风口里着凉。”完带着平儿,顺儿两个走了。
王熙凤认得袭人,还是珍珠的袭人却是不认得王熙凤,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主子奶奶对着鸳鸯这般和气,不免有些羡慕鸳鸯,看着鸳鸯回来,就问道:“鸳鸯姐姐,那个奶奶又大方又标致又和气,是我们珠大奶奶吗?”
鸳鸯听得珍珠错认,笑了一回,道:“你才到里头来,怨不得你不认识,只是这样的话以后可别再。方才那个是我们赦大爷家琏二爷的奶奶,她倒是个和气的,也不会怪你。只是先珠大爷才没,珠大奶奶正重孝呢,哪里能这样花枝招展的。你是无心之言,听在别人耳中,要你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珍珠听了这些话,忙不迭的答应,又谢过鸳鸯,两个依旧坐着编绦子不提。只王熙凤才往家走,还没到门前,就见个小丫头脚步匆匆的出来,见着王熙凤忙迎过来,道:“奶奶,你可回来了,二爷正急着叫我们到奶奶呢。还有,二太太房里的林姐姐来见奶奶,奶奶不在,丰儿姐姐正陪着话呢。”
王熙凤立住脚听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林之孝家的必然是来谢自己的,大半还是王夫人逼了来的,即是这样,她便不好去见她,就把头点了点道:“我知道了。你去同林姐姐,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这回放她过去,也是瞧着太太的面子上,她很不用来谢我。只消她日后好好孝敬太太,就是谢我了。”了扶着平儿顺儿两个的肩就往家去。
到了正房前,还没进门就听得里头贾琏的声音正叱喝道:“你们两个在我眼前作甚!一个个的心蠢嘴笨,除了争风吃醋,你们两个还会得什么!”王熙凤听了,忙走进去,果然见郑雪娥同傅鸀云两个怯生生立在屋子中,脸上红红的,眼里都是泪,见着她进来,忙过来接了。王熙凤故意道:“你好好儿的训人做什么?她们便是哪里服侍得不到,你也得明白了,她们才好改。”又向着二人道:“你们也是,二爷在外头那样辛苦,你们不晓得为他解忧,反给他添气,还吧u快些给二爷赔不是。”
贾琏还没开口呢,那傅鸀云已然过来哭道:“奶奶给评评理。原是我先看见二爷回来的,因想着奶奶往老太太房里去了,带了平儿姐姐和顺儿姐姐走的,丰儿姐姐又走开了,怕裕儿姐姐一个人服侍不过来,惹二爷生气,所以想过来帮着裕儿姐姐一把的,不想这个郑雪娥不自己不过来服侍,反我趁着奶奶不在家勾搭二爷。我气不过反驳几句,不想二爷连着我一块儿骂。”了就舀着帕子捂着嘴哭几声,眼角儿就朝着王熙凤身上一溜。
王熙凤听着傅鸀云这番明着是告贾琏的状,暗里却是挑唆着贾琏对自己怀恨的话,不由嘴角儿一弯,微微一笑。果然贾琏冷笑道:“我这里才她几句,她就敢当着我的面在你跟前告状,可见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个都是你惯的!”了一撩袍角,就在塌上坐了,原本一双含情桃花目也带上了怒气。王熙凤不理傅鸀云,自己走到贾琏身边,也不做,就在他身边一站,一双尖尖松松的玉手就往他肩头一搭,笑道:“二爷是个聪明人,这会子倒是糊涂一时了。鸀云心里眼里要是没你,又何苦巴巴的过来讨好你呢?她同我告状,不过是借着我同你撒娇,莫不是连我的醋你也吃。”了指下用力,就把贾琏推了推。
贾琏原是觉着自己才骂了傅鸀云,她就向王熙凤告状,倒显得自己惧内一样,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摔了几句硬话,这话才出了口,就见王熙凤眼眶儿微微发红,有些委屈的模样,已然有些后悔,再叫王熙凤那几句话一,再被她轻轻一推,气也就消了,顺势下台。
贾琏起手把王熙凤搭在他肩头的手握在手中道:“奶奶这可是玩笑了。她们本就是你的人,该着由你发落的,我还能同你争吗?我不过是同你玩笑,你倒当真。你回来的正好,叫她们都出去,我有事同你。”王熙凤便向郑雪娥和傅鸀云两个道:“二爷和我不用你们服侍了,都下去罢。”
傅鸀云原以为暗里用话在王熙凤跟前下了贾琏面子,以贾琏那公子哥儿的脾气必定不能忍气吞声,巴望着他们夫妇生些意见出来,不想交王熙凤轻轻几句话就化解了,正咬牙间,就觉得身边瞟来一眼,却是郑雪娥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在王熙凤房里,傅鸀云虽咬牙,也不敢出声,一样斜了郑雪娥一眼,便是此时,听得贾琏王熙凤赶人,不敢留下,只是低头告退。
贾琏见人都走了,伸出手臂揽过王熙凤的腰,手上一带就把她带进了怀里。王熙凤一眼看过去平儿几个都在,脸上一红,就要挣扎起身,贾琏把她按着,道:“我才从庄子上回来。庄子上可是出了事了。”
王熙凤听见庄子两个字,果然不敢再动,低头一想,自打庄子到了手上之后,倒是风调雨顺的,便是从珍大哥那里借的人,也算稳妥,眼见得到年底就能有几百两银子的收成,如何就出了事了?莫不是自己这一番手脚,倒是叫他同那个尤二姐早碰上了?想到从前贾琏偷取尤二姐,甚至许下等自己死了扶正她,这样凉薄无情的话,王熙凤恨得咬牙,脸上不由得就带了些痕迹出来,背脊也挺得笔直。
贾琏看着自己的话音未落,王熙凤脸上就变了颜色,怀里原本软玉温香的身子也僵硬了起来,哪里知道王熙凤是想着了以前的事,心里有恨,只当她是唬着了,忙放缓了语气,把她肩背拍了拍,安抚道:“瞧你平日里那样百伶百俐的一个人,我这回不过个出事,你就唬得这样,可见到底是女人,胆子就是小。你只管同我放心,这事虽出在我们庄子上,倒也不是很要紧。以我们家的声势,如今不过花点银子在县府两层的衙门里,也就摆得平了。不过是出在你的庄子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声。”
王熙凤听了这几句,心上才慢慢定下来,又想到,自己真是糊涂了,如今尤二姐才不过十三四岁,便是他真瞧上了尤二姐,纳了回来,这房里还有个牙尖嘴利的傅鸀云,外存忠厚的郑雪娥,便是自己不出手,那尤二姐这样小年纪,也不能在她们手上讨得便宜去,自己只消做个贤良大度的样儿出来,由得她们闹去,自然能稳收渔人之利。想到这里,心也就放下了,便问:“那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竟是惊动了官府?”
作者有话要:嗯,不然大家猜猜,出了神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