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巴黎不到一个钟头就给你写信,到柏林不到一个钟头就给你写信,现在,到杜宾根也不到一个钟头就给你写信。
这大学十分可爱,很古老,一条河从中间流过。今晚河上有许多小船,学生们带着女朋友划船,也有几条大船,男孩女孩坐在宽敞的座位上喝啤酒,一个人在船尾用根长竿子推着船行进。
你问:我们怎么办?假若我可以马上离婚,回答很简单,我就会告诉你:今夏立刻结婚。和你带着两个女儿一起生活,对我来说该是多么愉快。(你知道我对她们多关怀,对她们多负责任,多高兴教她们骑马,开车,过田园生活,多喜欢给她们买东西。对了,我们在纽约一定要找东西给她们带回去。)但是,我就毫无愧疚要你孤注一掷忍受日后的孤单吗?当然,我会照顾你。那就够了吗?有时候,我觉得你遇到我,对你是祸,因为我,你不能结识比较年轻的人和你结婚,而得到比我能给你较多的保障。你是否有时也会那么想?是否真正深深地那样子感觉?我担心我在爱荷华已阻挡了你和其他人接近的机会。然而,我们相知如此深切,毫无隔阂。我对其他女人毫无兴趣,你一定知道。我一心渴望我们再相聚的那一天。我们今夏必须有所决定,见面再谈吧,写信没法谈,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深深爱你已久,深深参与你的生活,包括两个女儿,我如何能撒手呢?近来我所有的打算都有你和两个女儿在内,甚至常常完全是为了你。假若没有你,我不会回到纽约,回不回爱荷华也无所谓了。
我们俩乘机飞回爱荷华时,眼看着sara和薇薇、蓝蓝在机场等着,还有新车。想着就开心。只有二十五天就见面了。
爱你的paul
5月19日,1966,慕尼黑
darlg:
我在牛津学生时代,1934‐1935年,休假期间曾在慕尼黑消磨很多时间。今天在雨中开车离城去找一个农民人家,以前曾借住他们家。明天去见哥德协会的人,讨论如何请年轻德国作家到爱荷华去,5月21日我就去法兰克福了。十分厌烦如此不断奔波。但昨天我在杜宾根过得很好,写信,演讲,看老朋友。尤其还有你两封信。有时候,我想世界上是否有人像我那样了解你,各方面的了解,你的过去,你的问题,你的希望,不同的神情,不同的感觉。我常常突然想到你,在谈话中,在演讲时,在飞机上,在大街上,你就在眼前,如此姣好,如此温暖,我简直要停下来,将你一把拥入怀中。这一阵子日子过得快,感到我是真的步步走向你了。
两个女儿是否上暑期学校?我常常满怀爱心地想到她们,我关心她们的前途,我要帮助她们。我有一些翻印的画,她们会喜欢挂在房间墙上。她们那样的年龄,最好各自有自己的房间。谁知道?也许秋天她们就有自己的房间了。
我住的这旅馆叫苏格兰绵羊。我可以看德文报纸了,听人讲话也懂得多了。我不能在德国和法国停留预定那么长的时间,只因为我去年从欧洲回纽约开几天国家文艺委员会,在纽约扭伤了脚踝,不能立刻返欧,荒废了预定的行程。但是,假若我不因此转回爱荷华休养几个月,我们就不会如此亲近了。在那奇妙的几个月中,我们彼此的感情深化成刻骨铭心的爱。是吗?那倒是因祸得福了。两年以后,我可休假一学期,你可和我来欧洲。我带你逛欧洲,见我所有的朋友,我有些非常亲近的英国朋友,远在1933年认识的。我不会像这样独自旅行了,太寂寞了。
我得走了,吃点东西,开车出去逛逛。明天去看博物馆,给两个女儿寄几张好看的画片。现在,我要的不是博物馆,我要聂华苓,我爱的那个人。
paul
5月22日,1966,法兰克福
darlg:
只有十分钟就要上飞机了,我站在柜台前给你写几个字,一面看墙上的钟。在我走上两星期艰辛的旅程时,只要告诉你一句话:当我想到你,所有其他女人都单调无趣极了。我们邂逅对你是福是祸,我不知道。对我而言,可是非常美妙,强烈,真切得超过我的想望,包括我们一起开的玩笑。德国人有句俗话:那可不是玩笑。我对我俩的感觉就是那样子。渴望再见的那一刻。匆匆数语,满心柔情。
paul
《三生影像》从玉米田来的人(1)
‐‐安格尔(paulengle)
paul朗诵诗或演讲时的开场白:我是从玉米田来的。
每次我和paul旅行回来,从机场开车回我们的鹿园,他都会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说:华苓,你瞧,黑土地!多好的土!
爱荷华的好,你得在这黑土地上生活,才能领会到。爱荷华的人,和这黑土地一样,扎扎实实。在一个不可靠的世界中,叫人感到安稳可靠。
paul就是黑土地上的人。这儿的人在泥土上靠勤劳讨生活,有一股自然的生命力,和沈从文的水上讨生活的人一样。paul是诗人,有诗人灵敏的感性和形象化的语言。他也有小说家描绘人物的细腻。他很会讲故事。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他谈起某件事、某个人,也是像讲故事一样,声如洪钟,夸张的戏剧性的动作,幽默机智的语言,简直像说相声。我和他一起生活二十七年,听了很多故事。从他的故事中,有些我读过的文学大家,变成了他生活中活生生的人,我更了解他为什么走遍世界,要在这黑土地上建造他文学的梦土。他有一股助人的冲动,回报他年轻时代所享受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