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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第1页)

柳权贞瞧不起他,费悟厌弃玉琼山,这梁子便结下了。宵随意将房门阖上,半是鄙夷半是认可:“没想到费悟人品差极,做的东西倒是有点用处。”柳权贞往床上随性一坐,毫无顾忌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支腮,一手翻转着纸符,似在摸索着什么。宵随意看着他,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前世的他与师尊没有这般形影相随。只知道柳权贞在百花门一事中遇到了甚是罕见的凶灵,他身受重伤,回山门找武道古讨了些药,兀自闭关一月,才算康复。百花门门主亦在此事中身殒,从此新人上位,门派易主。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自称目睹此次劫难的浣纱宫满江湖谣传,说玉琼山派柳权贞除祟时走火入魔,害死了百花门门主。若非宫主涤心真人出手相助,恐怕还要牺牲数十位仙子的性命。年纪尚轻的宵随意不懂此间虚实门道,只记得柳权贞同掌门就此事吵了一架。洪子虚来来回回阐述着教条伦常,柳权贞不胜其烦,一气之下又下山远行了。当时事情真相如何,早已不得而知。此刻宵随意才觉得,巍巍玉琼山,似乎没有一个真正了解柳权贞的人,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走远游。此次总算有个不成气候的自己陪着他了,这百花门之劫,不知能不能改写。真假符柳权贞睡着了。吐息轻微,安静得出奇。他虽白日里不宥于规矩,但睡相极好。喜欢朝一侧弓着身子,可能一晚上都不会翻几次身。这是宵随意日常观察得来。然今日,柳权贞睡得早了些。晌午刚过,日头正盛,真不该是睡觉的时候。莫不是累了?宵随意猜测着。他将护宅符搁在师尊枕边,因天气炎热,进进出出向掌柜讨要了好几波祛热冰块,总算让屋子凉快了些。柳权贞睡得很沉,反复开门关门,都没将他吵醒。宵随意无事可做,预计师尊会在傍晚时分苏醒,便又出了门,让小二准备一壶荷花酿。“客官,何不来点荷花酥?本店特色,您去这城里任何一家酒楼都买不到比我们这儿更好吃的。”小二诚意满满地推销。宵随意想起之前与实物截然不符的花哨菜名,道:“长什么样的,可有实物?”小二指着近桌,“客官您瞧,那白里透红,做得如同荷花盛开模样的小点心便是荷花酥了,入口香甜酥松,连浣纱宫的仙君都要每日来我们这儿订货呢。您不来一组?”宵随意瞅着那玲珑点心外观甚是好看,见之食欲大增,不知师尊是否也觉得赏心悦目。他忖着,自己累时,常常以大口吃饭来补充精气神,那师尊呢,光睡觉吃酒似乎也不是根本之道。师尊终究是凡人之躯,虽道法超绝,但总不能与画本传奇里的天上仙人相比。便道:“那就傍晚时送一组到我房中。”这客栈除了房钱贵,其他都实惠得很。所以上楼前,他又让小二加了一组。走道里正巧碰上一对穿金戴银的夫妇,妻子娇嗔:“这些臭道士随便画张符就卖这么贵,真是好赚头。”丈夫抚着女子蛮腰,“娘子,你先别生气,这张符里可是有不少门道呢。”宵随意不由停下了脚步。男子没注意到擦身而过的少年,“娘子啊,这符,就这家客栈最正宗,别家的都是黑心作坊绘的假图。”“你怎知是假图,你瞧见了?莫不是掌柜哄骗你的吧?”“娘子你可错怪我了,给你瞧瞧我在别家买的……”男子从怀里摸出一沓黄纸,厌弃道,“这些质地,符文色泽,怎么比较怎么差劲,不是假的才怪。”女子冷哼,“可我看呐,除了质地与色泽,其他几乎一模一样。一张符的好坏,不是该看符文画得对不对么,怎的还要讲究用什么材料?”“这……这……”男子答不上了。宵随意听着美娇娘嗔怨,心头咯噔一下,如同忽然打通了淤塞。他追上去请求男人将搜罗的别家符纸借与他一观,借口道:“我家少爷方才也斥我买贵了,我正愁着,正巧公子您有赝版,我观摩观摩好回去说服我家少爷。”男人倒也洒脱,直接将一沓黄纸送给了宵随意,还郑重嘱托:“千万要说服你家少爷,别被他问倒了。”宵随意回房,将柳权贞枕边重金购得的护宅符与十数张赝品来来回回比对,任何细枝末节都未放过。果然,除了纸张薄厚,朱漆深浅,符文无丝毫差异。宵随意跟随柳权贞学习术法一年有余,深知一理:符咒的灵魂在于符文,而不在于它依符于何种物体之上。好比他的窃音术,可以画在任何想画的地方,只要阵法正确,不影响术法效果。这些被称为赝品的黄符,虽品相差些且无灵力覆裹,却都有护宅之功。师尊这种旁门左道皆有涉猎之人,怎会辨不出此间名堂?宵随意逾想逾心慌,不由将那护宅符攒紧于掌心。丝丝缕缕灵能像鸟雀羽绒,挠搔着他的厚茧。他如触电般倏地松手,只见纸符上朱色符文徐徐转黑,本是正气凛然辟邪镇祟之物,此时却似阴湿之地里的污泥,叫人毛骨悚然。睡意顿时扑面而来。宵随意在阖眼那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入梦(一)宫闱深深,淅沥雨点落在宵随意肩头。红色油纸伞在他身侧川流不息。他像个突兀的异类,在红流中怔怔站着。往来人群无哭无笑,空洞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映出宵随意的脸庞,他们俨然沉浸在无法名状的世界里,对少年的突然出现浑然不觉。所有人都穿着蓝色的衣裳,这是独属于浣纱宫的道服。此地难道是浣纱宫?宵随意向临近一人打招呼,“你好,请问这里是……”那人充耳不闻,自顾自撑伞走着。他又问一人,亦是如此。不由沉下心来,细细观察起这些人来。他们表情呆板,动作滞涩,与其说像人,更像被人控制的牵线傀儡。浣纱宫人定不是这般模样。宵随意想,自己应该是睡着了,那么现在眼前所见之景,应是梦中情状才对。他想到睡得无知无觉的师尊,定也是受了符咒的影响,此刻估计也在做梦。那么,他们会是同一个梦吗?宵随意有些心神不宁。“爹爹,你终于来啦?”垂于身侧的手忽然被拉住,稚嫩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人群中响起。宵随意吓了一跳。他看到了一个不及他腿长的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穿着红艳艳的小袍子,脸颊上晕着两朵红胭脂,正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他。本该是个可爱的娃娃,在这诡谲的梦境里,却有些悚然。“你说谁?你怎么叫我爹爹?”宵随意颇为莫名其妙。小女孩毫无理由地答:“你当然是我爹爹。虽然你没和娘正式成亲,但娘私下里悄悄告诉我了,你就是我爹爹。”宵随意不知道这女孩在这梦境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亦不知这梦境在演绎着什么故事,便顺着她的思路问:“你娘是谁?”小女孩眨巴着天真无邪的杏眼,“爹爹想去看娘亲吗?”宵随意忖了忖,眼下不知深浅,不明敌我,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吧,便道:“想。你能带爹爹去看看娘亲吗?”小女孩拍着小手,一脸雀跃,“好呀好呀,娘可想念爹爹了。”人群忽然消失了,道路空空荡荡,只有雨滴持续不懈地击打着青石板。眼前景致又变了,红瓦白墙立于两侧,每隔一丈便有一种盆景,有梅兰竹菊,亦有松柏菡萏。移步易景。宵随意前世去过浣纱宫,他敢确定,这种景致便是模仿的浣纱宫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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