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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第1页)

这少年的每一个字,都像擂鼓般打在柳权贞心头,咚咚咚,咚咚咚,沉沉的,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刺痛。柳权贞无奈地摸着他的头,“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人生如翻山越岭,你如今在为师这座山里,可能觉得风景优美,流连忘返。可等你遇到了更高的更壮丽的,你便会觉得最初的那座已困住了你的眼界。……罢了罢了……你爱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宵随意低着头,心头酸涩无比,他很想说,不是的,自己只想留在师尊这座山里,外头花花世界再过美好,他都无甚兴趣。柳权贞捏了捏眉心,他觉得自己真是矛盾。既想当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希望这迷一般的少年能尽可能多地在自己面前展示不为人知的一面,又摆脱不了身为师长的责任感,关键时刻唠唠叨叨的,比洪子虚还要教条和无趣。果然师父不是好当的。想到洪子虚座下几百号徒子,他是怎么教的,忙得过来吗?改日定要向他讨教讨教。宵随意眼眶猩红,欲哭不哭的模样。他立起躬身行了一礼,闷闷道:“劳烦师尊在此稍待片刻。”便转头继续方才之事。柳权贞也不清楚宵随意心头是什么想法,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宵随意拖着费悟死狗般的躯体踹开了门,喝道:“都给我停手!”客栈外围十数位护梦魇阵的浣纱宫与百花门弟子俱是一惊。这一惊,便乱了方寸,方寸一乱,阵法平衡便立即失了方位。十余位男男女女几乎是同一时刻收了手,然再如何同一时刻,还是有快有慢,快的一脸庆幸,慢的则口吐鲜血,不得不靠他人搀扶。宵随意快速扫了一眼,心道怪不得费悟单枪匹马而来,原来这些人一个都抽不得身。逆转浣纱宫一名弟子站出来,拔剑指着宵随意,怒道:“你对我门宫主做了什么,他怎会变成这样?”宵随意发力将他踢出门去,费悟的躯体一路滚到浣纱宫弟子们脚边。弟子们围聚上来,一声声地喊着宫主宫主。那人眼神涣散空洞,毫无反应。宵随意冷冷对那开口质问的弟子道:“刀剑无眼,兵不厌诈。你们宫主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孤人一人来挑战我师尊,遭遇这下场有甚稀奇?倒是你们,给我识相点,我师尊正在气头上,杀气未消,你们若是不想成为他剑下亡魂,就给我速速滚去,离开此地!”场面做够,气势做足。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在这档口轻举妄动。可就是有些没脑子的,不管不顾只知气势汹汹地往前冲。方才说话的弟子便是没脑子的代表。他道:“你唬谁?我们宫主都伤成这样了,姓柳的能全身而退?怕是躲在里头养伤,派你这个羊质虎皮的小鬼出来装腔作势吧。”宵随意睨他一眼,“是不是羊质虎皮,是不是装腔作势,你大可以进来试试,何必废话连篇。”被这么一说,那人倒有些怂了,“进去?傻子才进去,有本事你叫姓柳的出来啊!”不愧是浣纱宫的弟子,说话和费悟一个调调。思虑到师尊的状况,宵随意并不想和这个不知轻重的多做口舌之争,遂言:“我师尊何等人物,怎会出来见你这蝼蚁。要证明实力,我来便可。”那弟子上下扫他一眼,面上窘色好看了许多,大约是觉得宵随意很好对付,想都没想便举剑刺来。“你这大言不惭的兔崽子,我便如了你的意,叫你后悔也来不及。”宵随意没躲亦没闪,区区这一剑,手中匕首还是能应付得了的。这些人,功力俱是平平,与费悟相比,谓之虾兵蟹将亦不为过,加之其中有数人已受了伤,他自是没什么好怕的。这浣纱宫的弟子如此嚣张,正好来个杀鸡儆猴。应战的架势已摆上,不想另一剑突兀地横刺过来,却不是刺的宵随意,而是将那直面而来的一剑挑开了。出剑的,是百花门的女弟子。宵随意正疑惑这一刺一挑是什么路数,只听那女弟子喊道:“姐妹们,费悟已伤,不必再受浣纱宫钳制,给我上!”浣纱宫弟子们本是围拢着费悟哀哀戚戚,被这么一搞,纷纷退后数步,蹭蹭蹭拔出剑来。费悟的躯体就这么可笑地横在两对人马中央。适才欲刺宵随意的那名弟子,对这场面有点茫然无措。看了眼宵随意,又看了眼费悟,再看了眼百花门,最后竟前言不搭后语地怒斥身后同袍,“都是猪吗,怎能将宫主留在敌人刀剑之下,不知道架过来的吗?”一同袍道:“眼下我等已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宫主。宫主不是自诩身负天命吗?天命之人不会那么容易……那个的。”又一同袍接道:“是啊是啊,你吼我们有什么用,如今腹背受敌,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斥人的弟子没了台阶下,脸涨得通红,不得不将矛头转向百花门,“你们这些臭娘们,真是过河拆桥,翻脸比翻书还快。要不是宫主可怜你们门主思子心切,助她复活已死之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们不报恩也倒罢了,居然还要剑戟相向!”“放你娘的狗屁,门主分明是受了费悟的蛊惑,不然怎会行那等逆天之事。”话语如此粗鲁的,便是方才挑剑的女修。既已撕破脸皮,什么矜持涵养都抛到了脑后。她继续道:”不仅残害我青莲城城民,又危及天下苍生,亏你还有脸面狡辩。今夜不将你们这些畜生拿下,我阮玉棠三个字倒过来写!姐妹们,这帮恶徒已穷途末路,不必忌惮,尽管下狠手。”说罢,一众女修霎时士气高涨,冲了上去,顿时锵锵锵的剑击之音杂乱响起,两方人马乱战成一团,宵随意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他倒是未想到事情会如此进展。血月涤心真人原本多么风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却如敝帚般在乱斗中被人来回踩踏。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宵随意阴婺地想着,如若此刻自己趁乱给这厮补上一记,是不是这祸患便完全祛除了,是不是往后种种都要被改写了,是不是师尊与冤屈和刑戒再也无缘了?匕首在他掌中,只消灌入一点灵力,便能成为杀人利器。他甚至已经幻想出那厮喉咙被切开,汩汩流血的无助模样。真是痛快。他似乎就要将这幻想付诸行动,匕首已在灵力的牵引下渐渐挣脱掌心,只消一个呼吸,他便要成功了。可就在这一呼吸之间,匕首被人截了下来,插回了宵随意腰间。“师尊!”宵随意有那么几缕无措。柳权贞道:“他已成废人,不必多此一举。随我去寻荷儿。”门外乱成一锅粥,他们俩说什么,做什么,都变得无关紧要。宵随意瞥了眼费悟,那几根银针扎得极深,他是下了死手的,尤其眉心与后颅那两针,几可破了费悟灵识,即便以后银针被取出,怕也是痴痴傻傻,再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了。师尊前世押进十戒塔之时,虽也受银针折磨,脑颅大穴却是幸免的。不过此举并非费悟手下留情,而是当时在场各派枭首商议,要刻意留得柳权贞灵识,以便能问出真相。每每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宵随意心中恨意便遏制不住,好似支撑他这一世活下去的动力,便是这种钻心切骨的仇恨。可当他看到现世的柳权贞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被仇恨占据的胸腔便投进了一道光。这道光太过耀眼,太过强烈,几乎能灼烧他的全身。师尊说得没错。杀了费悟太便宜他了,要让他像狗一样苟活着偿罪。柳权贞已越过乱斗中心,向街巷暗处疾奔。宵随意原本紧随其后,慢慢地,与柳权贞齐平。后者到底是受了伤,脚程已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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