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棠谈到此处,忽然哽咽,无法续言。宵随意看着她反反复复地抹眼泪,那种肝肠寸断之情仿佛转嫁到了他胸腔之中。前世柳权贞于他,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相比于尝尽生离死别又不得解脱的芸芸众生而言,他实在是幸运太多了。“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叫你平白无故这般难受。”阮玉棠忍住眼泪,“无事,我只是有感而泣,门主不在了,我日日夜夜瞻望追随的人亦不在了,难免心绪起伏。”“其实……”她顿了顿,“这次用传信术唤柳公子来的,不是门主,而是我。”“怎说?”“从浣纱宫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晓这桩事会难以收场。门主以往对浣纱宫是什么态度,我是清楚的。此次为了荷儿一事,她性情大变,我便猜测其中有古怪,奈何能力低微,不知如何处理,只能以门主名义发了传信。”她看了看宵随意,似有愧意,又道:“此事,我还未同柳公子言明。算起来,也是我将你们卷了进来,实在过意不去,希望你与柳公子不要见怪。”“原来如此。”宵随意应道,“仙子不必太过介怀。师尊的性子我是了解的,他愿意来便是愿意接受这后果,若是不愿意,金山银山的酬劳都请不得他,十驾马车都拉不动他。”虽是这么客套地说着,然对他而言,让师尊陷入危境之事,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不知仙子可有见着我师尊,我找他良久。”阮玉棠忖了忖,“好像是说,出去喝酒散心了。”喝酒……散心?莫不是去了什么烟花之地?别了阮玉棠,从百花门府邸外围的靡园(二)柳权贞进过多少青楼,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收徒弟之前,醉卧美人膝,梦沉温柔乡是他的生活常态,可自从带了宵随意,他便再也未踏入烟花之地半步。眼下实在憋不住了,非要找个合适之地舒爽舒爽。据说青莲城有个靡园,极好;来了靡园才知,里头都是硬邦邦的男倌。也罢也罢,退而思其次吧,有总比没有好。“给我找个会斟酒的。”要求极简单。他在屋子里垂眸侧卧,有些焦急地等着。酒喝了三壶,不解躁。他或起或坐,衣衫解了又穿,穿了又解,从来没有这般失却君子之态。一人姗姗来迟,轻轻柔柔唤了声公子,分明是男人的音色,非得嗲着嗓子说话,叫柳权贞落了一地鸡皮疙瘩。“换换换。”那人被撵了出去。又来一人,没急着开口,倒是甩着粉扑扑的水袖来了一段妙曼舞蹈。舞跳得好不好柳权贞不懂,只知那人长得甚白,又窄胳膊窄腿的,阴柔尽显,怕是稍一用力,那人的骨头便要折断了,实在别扭,便又将人撵了出去。待了片刻,来了第三人。这回是个粗犷强壮的,虎背熊腰,皮肤黝黑,浑似一堵墙,还未走几步便被柳权贞的掌风扫了出去。尔后又来了五六个,各式各样,算是迎着柳权贞的喜好使劲挑选了,还是不满意,皆能找出一些奇葩的理由将之拒绝,实在为难坏了园中老鸨。“不是说只要会斟酒便可吗?怎地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这到底是来嫖的,还是砸场子的?”“莫慌莫慌,哪有人花钱砸场子的,定是这客官喜好特殊,容我思量思量。”“有何好思量的,我这头牌都被他赶出来了,呜呜呜呜……”宵随意进来转了一圈,被一个负责看场子的男人领着,瞧了一圈倌人,没说哪个好也没说哪个不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借着四处转悠的名义查探师尊的所在,却又不得明说,怕碰了壁。眼下遇上几个男倌聚在一处哭哭笑笑,凑近听了听,笃定那挑三拣四的人便是师尊无疑。让陪行的男人给自己找了个懂事听话的小倌,便将其打发走了。这园子里迎来送往的,人其实不算少,别看门外头寥落冷清,门里头却是别有洞天。正门进,后门出,估摸着是防人捉奸才出的计策。宵随意搂着小倌在一楼听了会儿曲儿。小倌瞧起来不比他大多少,伺候起人来却是极有门道,又是剥莲子又是喂茶的,熟练得很。他心不在焉嚼了一颗,小倌再往他嘴边送,他便不启口了,眼神飘忽,直盯着那帮人的去向。小倌心思敏感,“小公子不喜欢奴家吗?”“啊?”宵随意没认真听。“您一直盯着那几个哥哥看,是不是对奴家不满意?”“不不,你挺好的。”“那您为何都不看奴家?”宵随意没闲情在意倌儿的扭捏心思,那帮人在哪,他的眼神便追到哪。那帮人散了,他又锲而不舍地盯着老鸨。瞧着那老男人领着个清秀的倌儿敲响了楼上一处雅房的门,那倌儿紧张兮兮地走进两三步,一步三回头地,巴着老鸨安抚他。老男人狠心咔哒拉上门,蹙着眉在外头听壁角。小倌儿嗔怨地撅起嘴,掰过宵随意的脸,“小公子,您倒是和奴家说说话呀。”宵随意的睫毛闪烁了几下,这才正儿八经地端详起面前的人儿。小倌被他诚挚的眸子注视得双颊微红,“小公子,我们去房间可好?”“好。”宵随意沉沉地答。小倌欢欣地牵着他的手,进了一处僻静屋子,屋子里熏香浓厚,压制着某种事后之味。宵随意滞了滞,这种如同扼住喉咙呼吸阻塞的气味令他不甚惬意。这不由使他想起前世遇见柳权贞之前,那种在泥淖中打滚的不堪,那种被折了翅膀斩断前路剜去光明的痛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