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调查还未有眉目,又一噩耗传来,说皇后受不住丧子之痛,掌刑司办案又拖泥带水,一副包庇袒护之态,便自顾自去了狱中,要亲自审问这刽子手。虽是一国之后,然皇命当前,掌刑司内众人哪能容她造次,别说审问,连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皇后无法,大约是花钱打点了掌事者,通融之下,便让二人见了面。皇后本是痴痴颠颠,端庄之态早已尽失,谁道见了修竹,非但没哭着嚎着叫修竹偿命,反倒突地下跪,沉静道:“修竹公子,本宫想求你一件事。”修竹不明所以,包藏祸心之人害他入狱,如今沉冤不得雪,皇后又两副面孔古里古怪,这深宫之中的人啊,比市井刁民都叫人厌弃。修竹也不扶她起来,斜眼睨着,寡淡问:“娘娘身体娇贵,这双膝盖只可跪圣上,可不能跪我这等妖人。”皇后道:“此时本宫已差人递信与陛下,本宫死后,这皇后的位置便由你来坐。”修竹一惊,忽地冷笑:“荒唐,我堂堂男儿,怎能坐于后宫,你当我是什么人。”皇后不解:“你醉心于圣上,又不谋一官半职,不就是图这些?难不成还有其他缘由?”修竹不说话了,他当初来此地,只是按着刘公公的吩咐做事,自己到底要什么,却从未思量过。皇后见他不言语,便认为被自己言中了,方才修竹反驳不过是婉拒之词。她道:“本宫知晓,诚儿之死与你无关。他长于深宫,这里人心难测,他小小年纪便是日后皇位的继承人,视他为眼中钉者,委实太多。他落得那般惨,皆是本宫的错……是本宫的错……”修竹听罢,不由震了震,气道:“你、你知道不是我所为,那你还冤枉我,害得我身陷囹圄。如今又这般来乞求我,真是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皇后垂目,面色颇为憔悴,缓缓吐字:“本宫在这诡诈苦闷之地生活了三十余年,见惯了多变的人心,亦见惯了残忍的权谋,厌了,乏了,倦了。唯一活着的希望便是我的诚儿,然诚儿先我一步去了极乐之地,本宫已无甚眷恋,却万万不能放过那个残害我孩子的人。本宫要他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那你便去查啊,去杀了他,剐了他,拖我下水是为何?如今到我面前唠叨这些又是为何?”修竹怒斥她。皇后捏着拳头,肩头发颤,“本宫无权啊,除了在御花园里摘朵花,扑扇几只蝴蝶,本宫什么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都做不了啊。本宫连自己的生死都拿捏不住,如何替我儿报仇,本宫恨啊!”修竹静静瞧她,“这与我又有何干?”皇后的眼瞳里泛着破釜沉舟的幽光,“杀了本宫,取而代之,找出真凶来,完成本宫的心愿。”“这仇你自己不能报,非要将我拖下水,走上这绝路。你……你当真是疯了。”这哪是帮忙,分明是陷他于不义,叫他背上了真正的沉冤。“我不答应,你这疯女人,赶紧走!”他呼叫着守卫,哪里有人应答他。偌大的牢狱似乎只有他们两人。皇后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匕首来,锋利的刃反射着曳曳暗橙色的烛光。匕首岑亮如新,好像从未使用过,眼下它被握在这个看似孱弱的女人手里,或许下一瞬,它便要沾上刘公公截了皇后的信件,这个看似卑微实则手握重权的老叟,有着旁人琢磨不清的心思。镇南侯觊觎王位多年,近年来趁着圣上醉心于寻人,拉拢了不少朝中重臣。眼下看着圣上旧爱复得,觉得又是造势的良机,宫里宫外,没多少人不说圣上沉迷于男色,无心朝政。皆是这镇南侯的手笔。自打圣上出生,便是由刘公公看着带着,如同自己的亲孩子。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私心成了他人的把柄。“若是本王那糊涂大哥知道了身边躺着的,实际是个冒牌货,他会作何感想?你这欺君之罪怕是怎么都翻不了案了吧?”刘公公活到这把岁数,不怕死,可他也是有眷顾的。“本王听说你入宫前有妻儿,特意去寻了,养在了本王府中。你看,他们的命值不值得你归顺于本王?”这便是这老叟的软肋。“只要王爷肯放了他们,老奴这条贱命,随您使唤。”皇后的侍女跪在刘公公脚跟前,抖成了筛糠。刘公公抖开信件,从头看至尾,只道了三个字:“杀了吧。”侍卫手起刀落,侍女惊恐的表情还未施展开,便倒在了血泊里。刘公公将信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信封里,藏进自己怀中,捋了捋袖子,睨了眼了无生气的贱婢,云淡风轻道:“娘娘啊娘娘,老奴不杀太子,便保不了老奴的一家老小。您以为向圣上告发了便有用?您以为以死相逼圣上便能服软惩治老奴?您以为那不成气候的修竹坐上您的位置便能搅动这宫廷里的诡谲风云?您将遗愿托付于他,乃是大错特错!”刘公公负责查办太子溺死一事,从妃嫔里找了个替死鬼,案子草草了结。皇后死于狱中,掌刑司看守不力,掌事者道出受贿实情,被革去官职,发配边疆,子女家族亦受牵连。此事于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修竹虽洗了冤屈,却夜夜睡不安稳。丧事方落,圣上不知脑中拐了什么弯,一道不可辩驳的旨意,将后宫之主的位置给了青竹宫的主人。一个男人,成为一国之后,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朕这几日噩梦不断,蓉心和诚儿时常出现在梦境里,叫朕立你为后。朕请术士算了一卦,你猜术士对朕说了什么?”圣上躺卧于修竹的双腿之上,盯着头顶屋梁,无甚表情。蓉心便是皇后的名字。修竹想起皇后死前言语,已猜到大半,堪堪道:“皇后生前应是被人施了恶毒咒术,不可道出真相,只能死后托梦了。”“那她为何不直接将所知原委托梦于朕,却拐弯抹角叫朕立你为后,扰得朕不这么做便不得安宁。如今封你为后了,你却不高兴了。后宫妃嫔不高兴了,满朝文武不高兴了,天下人亦不高兴了。朕……该如何是好?”这权势滔天的男人,如今像个无助的孩童,他抱着修竹的腰腹,埋着脸,示着软弱。修竹抚着男人的发丝脊背,接道:“或许这毒咒不仅在生前发挥着作用,死后亦电照风行。皇后若是托梦道出真相,怕是会魂飞魄散吧,是以,她只能绕着弯变着法,叫我们自行去领会了。”“不是已经查出真凶了么?莫不是那被斩杀的妃嫔是枉死的?”圣上捏着眉心,他很是乏累,他感觉身边的人都在欺瞒他,每一件事,都需他思量揣摩。他虽是帝王,却也仅是一介凡夫,不是神机妙算的仙人。“或许真凶另有其人,藏得很深,连皇后都动他不得。”修竹心里头已有眉目,他虽已被卷进漩涡中央,却不图禄图利,那些暗藏于皮囊之下的心思,作为旁观者,他也是能知晓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