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诚将尸身一点点咬碎吞下,如同饥饿的野狗啃嚼着路边的骨头。宵随意听得头皮发麻,正搜肠刮肚该如何应付,结界耗着他的灵力,总不能一直维持。将尸身整个吞食而下,那脚印主人的身躯似乎有了些微颜色。宵随意觉得自己大约是看花了眼,揉了揉,再定睛,果真是现出了点形状。“原来他并不是隐形,而是缺失了些什么,致使他无法维持身形。食尸身只能尚且显山露水,若是食人肉……”宵随意为自己的想法颤了颤。知雨听出了话中意思,一眨不眨地瞧着宵随意,他的眼白愈来愈少了,不过是一会儿工夫,面容也愈发惨白,意味深长的眼神配合着令人发瘆的模样,惊悚程度并不亚于外头的食尸太子。“你想让我出去?”宵随意也盯着他,甚至惯用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他觉得自己可能面对着两个敌人,结界里外各一个,没有哪个不难缠。知雨瞧见了他的细微动作,缓缓道:“我不是要牺牲你。”宵随意淡淡吐了口气,原来自己会错了意。“那你直勾勾看着我,是为何?”知雨道出了令他无法接受的缘由,“太子诚想与你相认。”“哈?”以这种粗暴的方式相认?“所以……撤了结界吧,他不会伤害我们。”宵随意仍旧不认同,“我不可冒这个险。”他二人对话间,太子诚又食下了两具尸骨,比之方才的隐隐约约,这会儿已能辨清细致模样。他长得着实怪异,脖颈之上是稚嫩纯真的孩童面容,脖颈之下却是狰狞可怖的庞然之躯。他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口中却空空荡荡,不见舌头。“他死时被割了舌?”宵随意体验的记忆里,太子诚虽死得惨,却是留了个全尸的。知雨道:“并不是割了舌,而是他的舌头未显形,他需要吃更多的尸身来让他身体的所有部分化形。”宵随意心忖,这一个个,怎地都要依靠他物来显形,知雨是,太子诚也是,始皇当年请的是同一批术士?这岔道里为何尸身少,原来皆是被太子诚生生吃掉的。如今这里的尸骨所剩无几,他想再吃,必要去到其他的岔道里。然这岔道入口极为狭小,像宵随意这等成人,只能侧身勉强通过,若换作太子诚,除非将入口拆打掉,否则是不可能出去的。脚印的主人来到了宵随意身侧,后者满目戒备。这一次,倒是没有攻击结界,而是倾身将手掌抵在了他们背后的的墙壁处,便是方才知雨发现机关的地方。他这一触碰,原是被墙壁阻隔的死路,竟轰隆一声辟出一条路来。那路的尽头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看样子,阿诚要过去,我们挪挪位置。”知雨道。宵随意与太子诚极为接近,后者的身躯委实高大,比宵随意都要高一个头颅。他伏在结界之上,瞪着眼睛瞧着里头的光景,宵随意便这么与他对视。那俨然是一双妖物的眼睛,眼白早已荡然无存,漆黑的瞳仁占据着整个眼眶,滴溜溜转动的时候,那眼珠子的下沿竟有细微的虫蚁爬出。尔后不知怎地,鲜红的液体亦从那漆黑之处涌出来,滴答滴答,落在结界上。宵随意被这副场面骇住了,问知雨道:“他……他这是怎么了?”知雨答:“他认出你了,大约是发觉你投胎转世,他却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不得解脱,心下感伤。”此话方毕,却见太子诚举起双臂,握紧双拳,一副发狠模样,双拳如重锤,砸在结界之上。这一砸,力道大得出奇,宵随意始料未及,本已放松紧惕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记,震得他一时控不住灵力,结界瞬时溃散了。“糟了,快离开这里!”宵随意抓起知雨便窜向打开的隧道。“他哪里是要与我相认,分明是要找我报仇。让他死得凄惨的是他那糊涂老爹,与我何干?”宵随意边跑边抱怨着。知雨却道:“阿云,你便是他爹呀,他一时情急,控制不了情绪,你只要好生抚慰他,他会安静下来的。”宵随意直叹气,一言不合就让他多了个爹爹的头衔,这这这……他也没有心理准备啊。又要投入角色好生安慰暴怒的魂灵,更是没经验了。见太子诚在后头追得紧,二人一味奔逃终究不是上上策,宵随意道:“不如这样,我念清心经,此经是我师门所授,有镇灵涤灵之功效。”言罢不得知雨回应,便擅自念起来了。清心经是玉琼山最普通的经文,几乎人人都会,他从未在战术中将它当做武器使用过,亦从未觉得这经文有什么了不得的杀伤力。眼下想以此经文作为抵抗之用,并非急中生智,而是黔驴技穷。他也并不指望着能起什么效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岂料方吐了几句,太子诚连同知雨,都颤颤巍巍伏跪而下,抱着头颅,缩着身子,一副难以名状的痛苦模样。宵随意心下怔了怔,口中念叨的速度慢了些,这一慢,太子诚便恢复了原状,他立刻复念经文,才又将对方压制下去。这清心经竟有这等功效,令他吃惊了不少。只是知雨这被殃及的池鱼,却叫他犯了难。他不敢停下念经的速度,手却在乾坤袋中摸索着可以阻隔经文的法器。这几年他搜罗了一些奇奇怪怪之物,乾坤袋中的东西若能一一见世,铺陈开来也能组成个颇有规模的藏宝阁了。过了一阵,还真叫他摸出了这么一件宝贝,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得来的,总之他记得,有护灵的效用。那是一件白色斗篷,粗麻面料,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宵随意将之披在了知雨身上。后者蜷缩发颤的姿态渐渐缓和了些,却仍喘着粗气。“可好些了?”宵随意问。知雨猛然扣住宵随意的手:“莫要停,继续念,他……他在恢复了。”他说话的口气有些迟钝和孱弱,想来方才清心经对他伤害不轻。宵随意听此言,哪敢停歇,继续念起来。太子诚看起来何其威武,近千年来,多少生灵葬送其腹,谁能想到,一曲清心经竟叫他无力招架了。宵随意念得口干舌燥,清心经冗长拖沓,写于纸上足有一本小册子般厚,他来来回回念了遍,终于将太子诚打回了原形。那厮硕大的肚皮像足月的孕肚,里头忽地鼓起忽地下瘪,真似有个胎儿在里头蠕动。尔后,那肚皮只见上鼓不见下瘪,且愈鼓愈大,将这本就色泽浅薄的皮囊撑得接近透明,里头到底是什么物体在窜动,亦看得一清二楚。那些是泛着幽蓝光芒的飘带状事物,如缠绕的线团般拥挤于肚皮之内,密密麻麻,不知其数。它们不知是受了什么鼓舞,争先恐后地冲撞着已然薄弱成一层黏膜状的皮囊。下一瞬,那层皮囊终于无力抵挡,惨烈地撕裂开来。伴随着一阵令人振聋发聩的鸣叫,蓝带从肚皮中争涌而出,窜进隧道深处。宵随意总算停下了清心经,望着那些还未全然散去的带状物,又看了看知雨道:“这些是魂灵,想必是这么多年来,被太子诚吃进肚子未及消化的。如今破腹而出,也算是解脱了。”知雨直直望着太子诚的方向,“我们去看看阿诚,你这清心经威力不小,他的情况定是不乐观。”此时太子诚已瘫仰在地,他的四肢像被抽空了精气,枯瘦得如同冬日的树枝,不久前他分明还能以骇人的体魄震慑他人,眼下却要令人同情了。“他已经不能动弹了。”宵随意沉沉道,心下有庆幸亦有惋惜,“这算死了?”他说的死,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知雨自然明白。“我能感觉到,他本身的魂灵并未消亡,还在那副皮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