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恺急得手忙脚乱的翻草席找水。
可牢里哪会有水?
严富令缓了缓,苦笑道:“罢了,又不是家里,哪会有一应周全的物什。不劳殿下挂心,过一会儿便好了。”
大牢里阴冷潮湿,空气中也弥漫着发霉的味道。之恺进来不多会儿,便觉得刺鼻难忍,呼吸困难。想这严富令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乍然进到这样的逆境,必然也是极其难捱的。
他只得坐回来,问:“严大人,那谭氏……到底做了什么?”
严富令微微闭目,“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伪造证据,编造情由罢了。永定侯为了这事,特意从陇西急赶至京城,请求东宫庇护……便使那些告发、作证,甚至审理过此案的相关人等,一一受到惩处……”
之恺听不下去,“砰”的一拳重重砸向草席——
“堂堂永定侯,竟是这般奸恶之辈,真是闻所未闻!”
他霍然转向严富令,斩钉截铁道:“严大人放心,我必定还大人一个公道!”
严富令笑了笑,反倒安慰他:“老臣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殿下落个明白,并非责怪殿下。老臣今日之难,是奸臣作乱,而非殿下之故。”他长叹,“若殿下是太子,定不会反受那权臣胁迫,乃至这般颠倒是非。”
之恺摇头,“大人问话便问话,切勿作这般的假设。”
严富令不置可否,“那殿下如何看待永定侯呢?”
之恺略想了想,便道:“我与谭宇文有私怨,对永定侯却不甚了解。然而父为子纲,上行下效,能出这般败家子孙的,想必永定侯百年基业,传至今日这一脉,当已是气数不济了吧。”
严富令听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却并不真正作答,便知他到底心存避讳,索性把心一横,直言道:“永定侯如今在边境暗中勾结西羌,对内又伸手搅乱朝政,如此恶行昭昭,又岂止是教子无方?”他语重心长,“殿下,谭氏不可不诛,否则——必然祸国殃民,贻害无穷。”
之恺自嘲的苦笑,“这等事情,严大人有机会……还是直接去禀了父皇的好。”
严富令连连冷笑,“皇上为锤炼东宫手段,事事都交由东宫决策。而东宫如今鱼龙混杂,妖孽横行,个个虎狼之心,心里想的、争的,都是一己私欲!太子殿下自小便为储君,别无争锋,生于顺境长于顺境,养出今日这般温吞的脾气,换作普通人,或还能算是好性情;可为君为帝,却如何镇得住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僚?”
严富令话既说开,越发懒得顾忌了。
之恺只是摇头,随手在破烂的草席边上拔下一根稻草,在指腹间反复的搓来搓去……
太子从小别无争锋,别无争锋,别无争锋……
话已至此,他如何还会不懂?
他不欲接下去,遂绕开话头:“严大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太子不至昏聩至此,再不济,也总有父皇看着……”
严富令言语中掩不住的焦虑,断然抢白道:“皇上如今春秋鼎盛,自是看得住一时,那之后呢,太子总得独当一面!”他踌躇片刻,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殿下素日收敛锋芒,不问世事。老臣虽不才,却也能观出惟有殿下方可承皇上当年之气魄,退可辅弼东宫,进——可取而代之!”
他原本浑浊憔悴的眼眸竟陡然铮亮,声调因激动而拔高许多,早已将平日端肃沉稳的刑官威仪全然抛开。
之恺有些无所遁形……
牢狱四周堵着厚实密闭的砖墙,冷森森的,将所有声响尽数压抑在了里头;却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凿出一扇小窗来,开得极高,又极小,稀稀落落的漏进几点渺茫的星光。
他垂下眼睑,轻轻摇头,“有劳大人抬举,我并没有那样的志向。”
“即便家国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殿下也不在乎么?”
严富令说到痛心处,不觉以手摁紧前胸,字字铿锵,激动得连连喘气。
之恺蓦地抬眸,只一霎,便微微侧首,姿态僵硬的避开他的焦灼目光,半晌,方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