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义兴,阿宝不但没有祸祸百姓,反而与民休息、秋毫不犯。
上任头几天,他只是把署衙里三五十个冗官冗吏拿大脚板子踹跑了。
若问他还干了点啥,再就是上了几趟太华山、坐了几遭太湖船,短时间内,阿宝把义兴郡里十一二个山贼水匪的窝子扫平了。
阿宝的长戈当真锐利,人血把戈刃喂的越饱,阿宝就越是兴奋;他闯出些名头出来,可是几个小山头的人头太少,堆不出什么大名头。
后来满郡找不见一个匪,阿宝的戈很快闲下来。
阿宝算不上什么好官。
阿宝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刚来半个月,老百姓觉得,这是个心系苦寒的道德君子。就有那好事的,把郡衙里蒙了土尘的登闻冤鼓擦抹了,哐哐哐去敲。
久冤待雪的百姓,敲响了久不发声的大鼓。
这时节,阿宝还沉湎在宿醉里。
刚开始,他还煞有介事地穿戴好冠冕,一本正经去听一听冤诉;后来听的就腻了,见穷人见的嫌麻烦。
阿宝想起来,自己从前住在建康城北,冬天到街上汲水时,常有二三条皮毛开叉、饥肠辘辘的野狗,围着井台去舔舐那些冰凌。狗渴啊,阿宝每次汲了水,断不了歪歪水桶,洒些水出来喂给那狗;后来慢慢就疲了,每次水也懒得去倒了。
阿宝想,这些野狗本来冻馁,吃不上东西,饿死是必然的。饿死都要饿死了,渴又何妨呢。这狗也不是他养的,吞冰也好,啮雪也罢,关他阿宝个毬事?
义兴郡里,阿宝打发手底下人,把登闻冤鼓藏回署衙内院。阿宝想,冤鼓这东西,有没有,很重要,响不响,不重要。
阿宝自幼在车水马龙的建康京城长大,拥挤的地方容易让人渴望自由。离开京城,他和胯下的胡马一起解开了手脚的束缚;阿宝做一切事情纯粹看心情,同时又极度好个面子。
太湖水,养人也养老。
这地方对权贵来说,实在是安逸的不像话。
城里城外,市肆如鳞,酒旗招展:
下酒有嫩脂一样的莼菜,有甜掉眉毛的虾仁,有流淌着红汁的膏蟹,还有陈年的火腿、应季的菜心、肥厚的鲃肺,咕嘟嘟两三个时辰吊成的醒酒鲜汤。
阿宝一度想醉死在这里。
长戈也撂了。他经常一身锦绣,窝进街边小垆,乐得吃喝去。有酒的地方,往往就有是非;很不幸,那天阿宝的酒案边上就坐了两个是非的家伙。
那俩人喝的多了,一个讲,新来的郡守有一柄银戈,讨寇平匪,好生了得。另一个讲,这郡守无非是乱臣贼子的野种,有甚了得?
那人的酒气一上了头,什么话也敢秃噜出口;他又说,郡守这个正事不干的酒蒙子,就知道个喝——量还不行。十次夜饮归家,有九次看见郡守趴在街边的粪堆里呕呕地吐,卵子都从嘴里吐出来。话说那夜,他乘着酒兴,过去跟郡守比划了比划,郡守被他揍成了猪头,趴在地上叫阿爷……
阿宝肺都炸了,过去搭上那醉汉的肩膀,冷笑着说,我就是你那晚认下的便宜儿子,来,让你认识一下谁是老子。
阿宝一伸大手,立时把那牛皮上天的醉汉扼断了脖子,他的酒友吓得躲进几案里,抖作筛糠一般。打个酒嗝,阿宝说,你还行,没胡扯我的坏话,但是,你得出去跟郡里郡外念叨念叨,骂我可以,提一句我爹,一杯酒的功夫我就弄死了他。
那人磕头如捣蒜。
好面子,多多少少给阿宝博来了些名头。但是为官之道,在于和光同尘,不能讲求面子。当你的上级知道你面子太大了、得罪人太多了,往往就要搞你。
搞他的人,是大晋皇叔、会稽王、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子太傅、扬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