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将军王镇恶,一攻沌阳时,火烧瓮城,艰难得胜。
城中有朱、丁、严这三家大姓,三家之内,朱氏为大。
镇恶攻下沌阳没有半晌,朱氏串通城外东军,里应外合,夜开城门。恰恰历阳军也向这座孤城杀来,镇恶苦待援兵,血战七日,终又两夺沌阳。
再一再二,无再三。
王镇恶派兵包抄丁、严两家,两家男女老少,鸡犬不留。
丁氏严氏六百余人遇害,这一场杀,汉南满郡世家人心惶惶。
如何没动朱家呢。
朱家是开锅的灵活水汽,锅底下水刚沸滚,朱家满门已然趁乱窜出沌阳。
钱能通神,把门的北府吏士真没见过那么多。
因此好歹是二百多口子拖家带口的大户,说窜竟窜出去了。
窜出沌阳南门,朱家和谢家有些交情,权且在围城的东军营帐里暂避兵祸。
这支东军的领兵将军却是个怪人。
据说这是个不通晓人情世故的绣花枕头,年少而迂。
世交拖家带口来营投靠,这位东军小将却连个嘘寒问暖的招呼也未去打过。不仅如此,又不供给朱家饮食,仅是挪出几个帐子让他家老弱栖身,此外不闻不问。
朱家苦也。
苦到什么程度呢?苦到金银当不抵饭,苦到朱氏的老家主也要亲自去墙根树底刨狗尿苔吃。连他家主也要吃狗尿苔了,底下儿孙这两天就只能喝风。
二百口子面带菜色的朱家人,在东军大营里捱到第三天,听说石阳关方向马上又有一彪北府人马过来,他们宣称,来,便要屠尽沿途高门大姓。
朱家族人更没耐活了,族中许多腿快的后生人都想赶紧逃出这炼狱一般的汉南。
但老家主是不可能离开的。
族人都知道,老家主是白手起家的豪杰,到如今耕读传家、三代经营,方才在沌阳城里做得个土皇上。
人间风雨五十年,胡虏的马,乱兵的刀,易子的肉,盗贼的箭……老家主什么没见过?
这么多年干戈扰攘,他朱家在汉南郡里屹立不倒,也都没事不是?
老家主安土重迁,让他离开沌阳城三五步远还可以勉强接受;若让他从沌阳的小笼子外面再逃出汉南的大笼子里面,那是要他老命。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家之将败,必有祸殃。
老家主生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三代家业尽数坍塌在这场兵乱里,烦心事却一桩桩一件件不请自来。
朱家丢了东西。
那是窜出沌阳的前夜,这位老家主,向长房长孙郑重托付了一件宝物。
此宝是一枚汉玉。
五年前,有兄弟二人穷途落魄,持此玉佩,拜谒到了沌阳朱家的门前。通了名姓,两兄弟也姓朱,是不相干的本家;那哥俩一穷二白,厚着脸皮胡乱跟老家主认了亲戚,临走时,用这枚玉佩换了千贯大钱。
听说那兄弟二人得了千贯的旅资之后,终而千辛万苦寻到荆州,最后投在桓玄麾下——随桓氏南征北伐,五六年间,逞万夫不当之勇,竟成了西军两员陷阵的骁将。这是老家主想不到的。
朱氏家主打发长孙朱君义,拿着哥俩的祖传汉玉,到荆州找过那哥俩。
老家主寻思着忍痛还了玉佩,毕竟有过一饭之恩,想跟这西军二将结个香火情。
二将都没露面。
哥俩让校尉跟朱君义说,买卖就是买卖。
这是一枚鸡心双螭佩,大不过鹌鹑蛋,当中镂了个小孔,环抱着两条无角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