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在私下告别的时候,拉特利耶曾经问过娜莎一个问题:
“我没有送你礼物难道不觉得难过吗?”
娜莎则是给他片刻的沉默与拥抱,又不自觉地羞红,长舒一口气才说:“要是生日礼物的话——那就欠着先,要挑最贵重地给。”
“嗯。我会欠着,长久的承诺。”
拉特利耶感到很惭愧,又不好推搡与她,也舍不得分离。
他们就这么缄默下去,直到太阳逐日西斜而竭。
春日游过中旬,距离要学业有成的时候就快到了,因此他们少有见面,娜莎整日窝在闺房里游笔墨缝,天知道能写烂多少根羽毛笔。拉特利耶简直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刻在练习上,好让纸面仰望天国的方向,并且还要兼做父亲的数账活,压力简直不能以袋装的沙石抗肩比数,得以书桌般大的石块相许。
临近夏日,他们在玻璃庭里读书,娜莎对拉特利耶说过这套划分知识的制度:
“哎呀,果然是见识少了。根据王政六百六十二年发布的新规定把人的学识分成三级,第一级被称为行会级,第二级被成为商抄级,第三级被称为学者级。我们现在所要考的第二级,分两个步骤,第一步称之为‘出学’[4],也就是得到老师的认可,就能完成学业。如果非要更进一步,那就需要‘筹等’[5],这里是贵族完成真正二等教育的必经之路,平民是不需要的,除非都需要进修高等教育,才需要根据等来选拔真正的预备学者。”
拉特利耶一听到这里两眼发光,“也就是大学和学院么?”
“那当然了。”娜莎慢悠悠地挪动自己的双脚,向外伸展,跨度并不大,露咧自己的洁齿,“顺带提醒,平民要想考筹等,那就需要去市政厅交两块弗兰朗报名要一张准考筹,需要携带出学证明,你们的考试就在市政厅外院,这称之为下院统考。”
他用羽毛笔挑逗自己的耳勺,“那你们呢?”
“我们王畿贵族和王室贵族基本上在玻璃仑斯宫外院进行,那天所有住在玻璃仑斯宫,备受青睐的贵族都会与国王一齐监考,等下两周才是地方贵族来考。这又叫上院统考。
“当然,因为来不及上院统考的人,以后就没有免费考试的机会了。他们就要去科学院敲门,自己掏三弗兰朗自行考核,这叫上院科考,难度比统考也要大,因为除了试题以外,仍需要面试决定自己的才智是否得到认可,但相比之下,被大学和学院的认可性也会更高。”
娜莎大费周章地说完这些话,马上抢着要大饮特饮一杯玫瑰花茶,都要干涸如龟裂的河流般,还要冒烟的地步。
拉特利耶望而兴叹,看着钱袋里仅剩的两块银弗(弗兰朗),想要往大学上窜,还得看父亲的脸色,又借机委屈道:“我们这些第三阶级居然还要自己掏钱考试?啊哈,也难怪,这所谓选拔人才的新制度就新在钱字,那张证书都是用银线绣出来的。”
他们集声哀叹,望着往来的燕雀鸽鸦,百鸟集飞,那些自由的气息与他们来说尚算是无缘的。
之后的日子更是百无聊赖,让羽毛笔当枪使,令墨水趋使在知识的加速之下当铅弹,不甚斑驳的色彩勾勒在草纸上,跃在纸上的靡靡之声,任何线条字母都赛成群马竞逐,鸟兽争鸣的地步,比当今的战场上枪炮齐发,厮轰呻鸣的隆咚,絮絮叨叨地火舌喷涌都不失激烈。
随着执笔方面不断地预演,临到夏季,不仅是试卷上,就连边境的马蹄声也越发频繁起来。当拉特利耶走出佩尼萝市政厅的时候,心情复杂且无奈,此时已经是正七月多,阿尔瓦内的灵魂对文斗可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倒是太阳的光芒让他自己被晒得如杂草窝窝一般。
“果然,花两弗兰朗考煎蛋的感觉,喂给路边的野狗都要吐个不停。”他很惆怅,试卷里除了能拿得出手,可怜的学识残渣,即便他全都写完了,还有时间反复查看,扪心自问是否真的能敌上风,则越发颓丧。
拉特利耶正要下楼梯。
他的主人时不时扑倒他的思绪,心绪不宁,头一次发现这个姑娘正在侵蚀自己的心,一想到刚才考卷上望风披靡的样子,那一袭颤抖直让他摔了一跤,前额被磕出一个大包。
拉特利耶又花了些钱,叫了趟马车,回到潘诺镇上,比败军之将还要不知所措,敲开霍松先生的门,老师也没多想,马上就请他进来。
“先生……”
一张沉稳有力的手向他伸来,“能赶着这趟风雨去考下院都是勇士,你这孩子,都长大了。也不必惊慌,你的学业已然完成,倘若按照南特的想法,无论在家会计还是往外边商馆,被聘请也不是问题。”
“但老师,我想去大学。”
“看得出你并非志得当前,现在还不是未知定数么?又何必担忧呢?”弗特亲自给他递上热可可,也是他仅仅珍藏的一罐,又放上一些牛奶和放糖,旋勺顺时针十五圈半,放在他的面前,“我知道,你这孩子虽然以前很顽皮,以数学来说解题思维比他人快了一根筋,文学上看你似乎开窍了嘞,从哪学来的语法?”
“这个……”
门外的吱嘎声后答案昭然若揭。
“是我教的。”“是她教的。”
拉特利耶觉得自己蠢得可怜,他抽泣起来,正面向自己的哥们和挚友,“这实在是悲剧,没有任何一种修辞能够表达它。”那天下午过不了多久,太阳就退场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瓢泼大雨,雷声若隐若现,灰霾罩在镇的上空。
娜莎也顾不上思考,给霍松稍作礼仪之后再做说辞,“成败就像玩五花十二,折了没人怪你,可悲伤也不能使河逆流而上,我明白。”
莫林更是百般抓不着头脑,“我可没见过你嚷成这样。”又和他的老师解释,“莫怪他要痛哭流涕,先生,他沉着的压力可不少。他的父亲是你的朋友,你应该清楚,查茹兰特先生并不支持他考下院,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他倒是不客气,把弗特给拉特利耶的热可可一杯喝个清光,随后再解释着说:“拉兰诺斯家的小姐在文法上教他比较多,他们是好朋友。”
娜莎说:“冒昧来访,实在抱歉。”
“都不要紧,知识从不拒绝对它好奇的人。”霍松先生也坦言相问:“您是刚从王宫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他忽然意识到些什么,谨慎地回答:“哦,没什么……以前与贵族姥爷做买卖的时候,闻过宫廷的香水味。而且上院统考和下院考是同一天,现在离月狩只有二十三分钟,你从此归来如果被一些时间妨碍的话,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间能到。”
弗特越说越兴起,面对这个柔稚可爱的姑娘,也给他们冲了一些可可,也给拉特利耶递上手绢,“真没想到,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泪水顺流入河难堪,逆流更觉得痛苦。”
“他向往的彼岸,如今要成千尺悬崖峭壁。”大小姐平日的嘴刁习气荡然无存,依在所谓仆人的身边,凝视着他的半边脸颊,“我知道他冷在哪里,倘若只是考试失利,他不会失态。是为了我与他共同的梦,和所亲之阻挠所压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