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立冬。
“哎,听说没有,沉香阁那个少阁主,好像又活过来了!”
“真的假的?三个月前沉香阁的马车从西边回城,我亲眼看见她浑身是血歪在车里,胸口还有一支断箭,看起来就是已经死了啊!那大半夜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真的真的,我也听说了,小虎说她今天早上亲自出门买烧饼!”
“三个月前也不是只有你看见,好几个人都看见了,说是在西京遇刺的。你说这沉香阁当真是厉害啊,都伤成那样了还能给救活呢?苏合阁主被誉为天下第一制香师,沉香阁中香料有起死回生之效,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世人传言罢了。没想到这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才短短三个月就出门买烧饼了,啧啧,谁不想抢她的香料?!怪不得在西京遇刺呢!”
“当初看见她伤成那样还觉得挺惋惜来着,这少阁主人实在不错,就是制香的水平着实差了些。她拜苏合为师也有十来年了吧?听说沉香阁有香料一千零六种,全都是苏合制的,这徒弟十年一种香料都没制出过?唉!”
“……”
画妩此时正捧着烧饼路过,小声嘟囔:“我已经制出一种了好不好,苏合昨日已经昭告天下了,沉香阁的香料变成了一千零七枚,取名画中香。这些人,消息不灵通还要骂我?”
一旁的小婢子竹苓安慰她:“主要是您的香料还没有卖出去过,可能名声上……还没有传开。”说完又强调,“以后多出去走走,让别人见识一下画中香,一定会有人觉得厉害的!少阁主!”
画妩叹气:“有这样无法超越的师父,做人真的好难啊……”
这是实话,竹苓也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了。正语塞,画妩又开口:“不过这次醒来以后苏合对我好了很多,可能是觉得我遇刺实在太可怜了,这些日子她都不曾让我去扫过院子,燃完香料也不曾让我去收拾香灰。我最近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真是太舒服了。”
感慨完,画妩又迷惑的嘟囔:“就是叶霄说她前两天仿佛有些生我的气了,但我又实在想不起是哪里惹到了她。”
叶霄名叶云谏,单字霄,是苏合早年间收养的孤婴。早在画妩来到沉香阁前便跟在苏合身边了,只是苏合并没有收他做徒弟。
三日前的早上,苏合来跟她商议改名的事。既然死而复生便可更名改姓。阿妩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还是叶云谏说:“你既制了画中香,小名又叫阿妩,不如各取一字,叫画妩吧。”
画妩本觉得取名不能如此草率,叶云谏却很没好气的认为院子里的小白马被阿妩取名叫黑风,你已经没有资格取名字云云,让阿妩很是无法反驳。
于是苏合便问起她对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
彼时画妩刚吃过早饭瘫在小榻上啃苹果,闻言想了想,觉得自己死而复生实在是捡了一条命,简直是上天的恩赐,便说人要学会知足不能贪心太多,此刻自己也没什么想干的,就想每天过这样的日子然后变成个大胖子最后死掉定做个大棺材。
“难道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吗?”画妩很是不能理解,“可是这样不是很好很舒服吗?”
竹苓无语,画中香大概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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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沉香阁正是午后,虽是立冬,太阳却十分和暖。画妩向自己的院子缓步走着,构思着等下是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睡午觉还是在房里睡午觉,远远看见廊下有一行四人由苏合的贴身婢子扶芳引着向苏合的月满西楼而去,顿时一抖擞。
苏合誉满天下多年,卖香规矩甚多,所有客人均在冷香堂接待。月满西楼是苏合的住所,沉香阁内最幽静的所在,从未有外人踏足。画妩心想这可真是奇了,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躲在房檐下头偷偷望了几眼。
她站的远,看着最先走来的人并辨不清容貌,却觉得移不开眼睛。那是一个颀长的身影,着玄色衫,金冠。这已是初冬时节,他周身的气度却比漫天冬色还要冷上几分。画妩忍不住探了探头想看清些,却觉得那人实在气势逼人,不知为何,不自禁退了半步。
这下画妩再也按捺不住了,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偷偷摸摸走去了月满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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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内隐约传来说话声,画妩蹑手蹑脚凑近,听见苏合说:“我未曾上门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看来是不把沉香阁放在眼中了?沈晏,沉香阁二十年不涉江湖纷争,却不是因为我不能。”
画妩从未听苏合这样讲过话。记忆中的苏合永远是慵慵懒懒的,说话的语调永远是倦倦的,便是小时候画妩不小心烧了叶云谏的整个院子也不曾有过怒色。她有些惊奇,一面在心里想:
沈晏,沈晏。
这是他的名字。
接着一把男声响起。那是异常好听的一个男音,浮华阅尽的沧桑,清越如水的温和,锦绣成烟的淡漠,凑出两个字:“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