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卓见医生进来,似乎想清场,临走前再安慰他:&ldo;你的担心很多余,他好歹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不敢轻易拿他怎么样的!&rdo;趁封悦昏睡过去,他和阿宽退出病房,在走廊的角落里,问道:&ldo;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伤成这样?&rdo;&ldo;大a派人杀了桂叔,逼着医生打电话给二少,骗他过去。你知道桂叔的疗养院在郊区,他们算准二少不会走内城的路,因为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到处都堵车,肯定会通过环海公路接高速过去,就设了埋伏,二少在脱险的时候受伤,康庆到现在还是失踪。&rdo;&ldo;怎么会确定是大a?他联系过封悦了?&rdo;&ldo;还没,但是二少现在很担忧,他最怕的,是大a会折磨康庆,来逼迫他就范。&rdo;张文卓明白,阿宽和封悦都没有跟他说百分之百的实话,但也许他们也不清楚,或者不方便说。尤其阿宽。在没有封悦授意的情况下,是不敢私自做主说什么的。&ldo;希望你答应二少的,能真心去办,康庆在他心里多重,我们都一清二楚,若伤了康庆,二少受不了的。&rdo;&ldo;我知道,干嘛?你还怕我公报私仇,借机收拾他?&rdo;张文卓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看见电梯的灯亮了亮,田凤宇从里面走出来。&ldo;我先回去,有消息再联系你们。&rdo;田凤宇和他擦肩而过,没想到封悦如此着急就找上张文卓。无疑只有他能联系上大a那票人,但是走张文卓这一步棋,多少有些冒险,竟是丝毫没跟自己商量,就私自拿了主意。现在的封悦跟多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他从小主意就正,认准的,谁也改变不了,如今位高权重,更有强势专断的倾向。这回从手术的麻醉中醒来,从保安到医生,全部掌控得滴水不漏,外人若想插手,也非易事。田凤宇不禁发愁,一旦大a单独联系封悦,只怕他们谁都难以左右封悦的决定。接下来的几天,封悦的情绪控制得越来越好,他现在比谁都明白,只有保护好自己,康庆才有脱险的希望,别人未必真的会把康庆死活放在心头。所以封悦在医生和用药上严加盘查,防的就是强势的田凤宇会通过药物支配自己,就象很多年前,不管多么着急,也只能在镇定剂下昏睡。在止痛针的帮助下,封悦夜间睡眠稍微好转。有时候,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不停地看见康庆骑着摩托车,载自己在山路上奔驰,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伸手搂住康庆,很用力……可到头来,他发现臂弯里只是空空的,谁都没有……他在梦中哭喊。&ldo;是梦,小悦。你在做梦,不是真的。&rdo;他被唤醒,发现自己脸颊干干的,并没有眼泪,可是他花费好久时间,才渐渐将自己的魂魄收拢住,似乎已经很晚,病房里开着角落里的小灯,身边守候他的人,像是一团漆黑的影子。他们之间沉默良久,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封悦先打破沉寂:&ldo;在夏威夷的医院里,你每次出现,我都会做奇怪的梦,然后我睁开眼,从来都找不到你。那时候我经常会产生一种幻觉,你走进来问我好不好。我说,爸爸,你陪我坐一会儿吧,你简单地说,好。&rdo;封悦说话的时候,目光凝视着角落里那盏小小的灯,仿佛想起夏威夷的满天星光中,经常流连在他窗前的那一颗,有时候午夜醒来,它亮晶晶地挂在那儿,像是等他很久的样子。&ldo;我是等了你很多年,才开始灰心的,&rdo;他轻轻地说,语气平静,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楚,&ldo;其实你现在选择出现,我也没有多么期待。&rdo;对方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摸上来,抚摸着封悦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多年前这孩子坐在自己怀里,教他素描的情景,闭上眼就像在昨天。这几年他只能从电视报纸,和互联网的新闻上看见自己的儿子,面对面,互知彼此的会面,这也只是第二次而已。他偶尔会暗地里偷偷观察私下的封悦,看起来比在外头的形象年少轻松,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小时候的单纯的稚气。有些习惯的表情,会从小跟到大,他时常看着封悦,就会想起当年那个叫完&ldo;爸爸&rdo;会扁嘴撒娇的小儿子。外人只看见封悦少年得志的锋芒毕露,只有身为父亲的人,会为他强撑起坚强的外壳去艰难打拼,而感到心疼。他坐在黑暗中,没有为自己解释,就像是讲故事,一个跟他们都不太相关的故事,冷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情绪:&ldo;封,是我母亲本来的真姓,她是个华裔的演员,一生用的都是艺名。我们家族的姓,是汉维斯,从美国内战开始就已经开始军火生意。我是私生子,我母亲从来也没有名分,家族之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我父亲对我很疼爱,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儿子,而且我的相貌,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那时都在家族的企业里担任要职。我少年时开始愤世嫉俗,变得非常反叛,讨厌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讨厌他们的金发碧眼讨厌他们虚伪的客套。讨厌是一种互相的情绪,他们因此也恨我碍眼,总是怕我跟他们抢财产,于是编造各种借口激怒我,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二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我在外头漂流了几年,直到遇到你母亲。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妈妈,真的是很迷人,我像波兰街其他的痴汉一样,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她那时带着你哥,生活在桂叔替她安排的豪华公寓里,我在街头给人画画,租的破屋,还是康庆的大哥帮忙打了折扣才住得起。我跟她说,住在你这里,会伤害我的自尊心,第二天,她就领着你哥,拎着个皮包站在我家门口,从今以后,你就得养活我们娘仨儿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怀了你。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心里想要的,会义无反顾。刚分开的几年里,我确实没有勇气去柏林道认你。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波兰街的自己,想起我那份破碎的感情。有些事在经过多年后,再回头看,自己也会觉得荒诞,但在当时而言,我唯有逃避,找不到其他的办法。&rdo;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能不能长久,是否会有善终,不是单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命运中很多注定,生活里繁复的分岔,往往事与愿违。这么些年走来,封悦已经渐渐接受世事的这般性质。&ldo;后来,我回到家族,跟父亲认了错,恢复我本来的名字。从那时候,我开始野心勃勃,你母亲投靠胡家的选择,刺激着我对权势的追逐,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把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挤出竞争,拔得头筹。但是我当时威信不够,需要一份大合同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我跟政府之间做了一次交易……你是我一生中,犯过最大的错误,也是为什么如今大a急于绑架你的原因。大a家里世代都是宗教领袖,家族影响很大,算得上一呼百应,有一段时间跟美国政府关系还不错。如果赶上暑假,父亲出门办事,经常会带上我。那年暑假,父亲都在那里谈生意,我时常会见到大a,我们跟同一个英文老师补习文法,他的英文名字叫alex,很好动,经常带我出去玩。随着他父亲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政治走向也越来越极端,发动了几次很大规模的,对异族平民的屠杀,美国人屡次协调,他都置之不理,这让美国人觉得很没有面子,毕竟他们的政府曾经公开支持过大a的家族。那一带开始连年战乱,在我刚刚接受家族生意的时候,大a也正式取代他的父亲,成了当地影响力非常高的领袖。大a在个性和观点上,继承了他父亲的极端和暴虐,彻底断了美国人对他们的希望,但是政府不能公然干涉,于是找到我,想利用我手里的军火,帮助大a的敌对党。内战外战,那一带本来就是军火商的天堂,加上政府可观的附加条件,我接受了这笔交易。内战打了两三年,大a因为战备上吃亏而失败,流落他乡,后来也只能依附在别人的庇护下生存。他败北以后,唯一的儿子被人绑架,那孩子才十五,死得很惨。&rdo;说到这里,他停顿住,似乎不想提太多细节。&ldo;是谁干的?&rdo;&ldo;都说是我军火上支持的那一派,他们肯定不会承认。大a知道背后提供军备的,其实是我手中的公司,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几次派过暗杀的人,却没有成功。我一直隐姓埋名,几乎从不露面,就是怕他查出我当年波兰街的一段过往,会发现你的存在。&rdo;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安地跟封悦确定:&ldo;那么,小悦,你能跟爸爸说个实话吗?这两天,大a到底有没有找上你?&rdo;&ldo;没有。&rdo;封悦简短回答,但其实,在他拜托张文卓传口信的第二天,大a已经派人在某处留了包裹,让封悦去拿,阿宽取回来,里面是羁押康庆的照片,康庆看起来焦虑,但并没有受外伤。&ldo;那如果他联系你,你会让我,或者田凤宇知道吗?&rdo;封悦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似的,狠心说道:&ldo;不会。&rdo;窗帘拉开一半,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护士小心翼翼地将点滴连接到扎在侧手腕处的内置针头上,站直身体查看透明的液体顺利流下来,显出放心的微笑:&ldo;今天感觉怎么样?&rdo;&ldo;很好。&rdo;封悦靠坐在床上,脸色好转。&ldo;今天会客不要持续太长时间,你的体力还需要恢复。&rdo;&ldo;知道。&rdo;护士小姐收拾好,走出病房,回身帮他带上门。厨房里阿宽在加热食物,补血的汤难闻难喝。这时候,搁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本来闭目养神的封悦吓了一跳,拿在手里,显示的无法追踪的号码,他能感觉到外间的阿宽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似乎在倾听他的举动。封悦按了接听键。那头显示一阵嘈杂,明显是用设备干扰追踪,接着传来大a的声音:&ldo;你很上道,没有报警,也没有跟你的混蛋爸爸透口风。&rdo;&ldo;你想我怎么样?&rdo;封悦问。&ldo;当然是用你来换他,难道还不够明白,我要康庆有个屁用,弄到你,才是我的目标!&rdo;&ldo;怎么换?&rdo;&ldo;你要是想康庆平平安安,就祈祷你爸爸别跟着瞎搅合,等我确定能把你干干净净地弄出来,而不是拖泥带水地扯出一堆尾巴,就是康庆可以平安回去的时候,这你明白吧?&rdo;&ldo;嗯。&rdo;封悦忍不住说,&ldo;我能跟康庆说两句吗?&rdo;&ldo;还不是时候,&rdo;大a不为所动,&ldo;我不搞那些剁手剁脚的把戏,你若敢搞鬼,直接给他收尸,看在张的面子上,我会给他留个全尸。&rdo;电话那头只剩一片盲音,封悦挂断的动作显得迟缓,他抬头,看见阿宽正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焦虑和不安。封悦今天看起来,比前两天要精神不少,可能刚刚洗过脸,皮肤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病房里气温不敢开得太高,怕他感冒,病号服外面披了件深蓝的外套。田凤宇站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似乎没有像开始时那般刻意忍痛,看来伤口恢复还算不错。&ldo;现在对外放出的消息,是你和康庆在国外度假,所以你现在也不能现身露面。&rdo;&ldo;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儿?&rdo;&ldo;嗯,&rdo;田凤宇扭头,墙壁上挂的电视,音量放在最小。他瞅着电视,问封悦:&ldo;你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