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无论私塾、学院还是国子监,班级都是纵向混合班。不像现代的横向混合班,是借鉴西方的。纵向混合班,就是不同年龄的学生在一起学,蒙馆学馆从三岁到十五岁都在一个班上,县学府学从十五岁到五十岁都在一个班上。上课的时候,一个人一张桌子。当然桌子也各各不同,因为是从各家自己搬来的。于可远赶了个大早,在县城买了个简易的木桌,同俞占鳌搬进私塾,这会学生还没到齐,教书先生是不会进来的。于可远寻了个靠后挨窗的位置摆好桌子,盘坐在那里,翻开从林清修那里借来的书诵读。俞占鳌不是学生,只能在门外的小木墩上旁听。不止于可远在读,每个学生都在出声读,但又不影响别人。这种小声读的情况,有个形容词,叫“书声琅琅”。现代很多人都写错,写成朗诵的“朗”。什么叫“书声郎朗”呢?就是学生们在大声读书。但玉旁的“琅”,是美玉的意思。两块美玉相碰,还大声,那不碎了。“书声琅琅”,是形容读书的声音像两块美玉轻碰,发出的美妙声音,声音不大,而且各各不同,但汇聚在一起又很好听。就比如,于可远身旁的那个六岁幼童在读《三字经》,前边八岁的孩子在读《论语》,远处还有个同龄的少年读《中庸》。于可远这会正在读《孟子》。然后,李衮贼眉鼠眼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好一阵打量,从窗口的位置寻到了于可远。像是怕被别人看到一样,特意从墙角猫着腰走了过来。“于兄弟。”
李衮蹲在桌子前,小声喊道。于可远抬起头,见是李衮,不由有些惊讶,这人消瘦了不少,眼圈还是黑的,显然很久没睡过好觉了。而且,看他这幅谨慎小心的模样,和之前的趾高气扬,简直大相径庭呢。“李公子,有事吗?”
于可远将书合上,淡淡地问道。“也,也没什么事……”李衮不好意思地抓着脸,贴近于可远耳朵道:“之前在私塾多有得罪,望你见谅。我父亲还在济南府,特意来信给我,让我不准与你为难,再给你道个歉。我虽然不知道父亲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是帮过他大忙的。”
于可远笑道,“我早就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李公子,您不用这样客套,我们同在私塾读书,互相体谅也是应该的。”
李衮点点头,长吁一口气道:“还得是你,我就没这样的心胸。”
然后指着于可远的木桌,闻了闻道:“这是松木做的桌子,木质偏软,硬度还差,容易渗松油,还好开裂。于兄弟,我堂兄前几日送来一块上好桦木制成的桌子,我已经有桌子了,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说完,好期待地望着于可远。于可远没有任何犹豫,笑道:“行,多谢李公子了。”
李衮这是担心于可远事后找茬,很明显,李孝先那边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不然他不会有这样的变化。收下礼物,也算了结一桩恩怨,没什么不好的。往深处说,自己帮李孝先出谋划策,他儿子送一个桦木桌子,也只是天大恩情的捎带利息,远抵不上他那番进言的价值。所以,也就受之无愧了。于可远接着问道,“我之前也在济南府,李大人生病,听说你们一家老小都去都指挥衙门住了,现在你回来,可是李大人病体大愈了?”
李衮拧着眉,语气沉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到都指挥衙门住了几日,后来又搬到按察使衙门住了半个月,就在三日前,案子突然不审了,左大人派人将我们都送了回来,但独留下父亲,还暂免掉父亲的知县职务,我们担心父亲有事,不肯走,左大人偏说这是临时的职务调整,要我们安心回家。”
说到这,李衮左顾右盼,见没人往这边望,才小声道:“但最近我家附近来了好些穿着便衣的官兵,密切注视着我们的行踪。就是私塾外面,现在都有人的。我父亲来信,要我有什么难处,拿不定主意时就来问你,我实在担心,只好找你了……”能将李孝先的家眷放回来,这说明,案情进入了长期的僵持。一定是李孝先的拖延法出了效果,谭云鹤被左宝才和赵云安等人压制,案情不能顺利进行。这种时候,继续扣押家眷,只会让李孝先和左宝才之间的嫌隙增大,会起反效果。外松内紧,给李孝先一些甜头,才能继续为他所用。于可远一下就猜出了左宝才的心思,便对李衮道:“你们稳住,李大人才能稳住。这段时间,你们没事就不要出门了,一定不要做出让人生疑的举动,也别想着躲避那些人的跟踪,就让他们将消息带回济南府,这样,你们安全,你父亲也安全。”
“父亲到底怎么了?”
于可远摇摇头,并不回答。这时,教室里的人都到齐了,徐元握着戒尺,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先回去吧。”
于可远望向李衮的位置,示意他离开。李衮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回到座位上。这时,教室已经没人读书,所有人从座位站起来,朝着徐元恭敬拱手道:“先生好。”
徐元点头,扫视了一圈,在于可远身上定格了一秒,然后回:“请坐。”
于可远坐回去,这时,就得保持坐姿端正,上身不能摇晃,否则就要挨打。徐元将戒尺放在书案上,拿起案角的四本书,依此展示给众人看,“你们有些人,刚读了《三字经》,有些人已经涉猎《论语》,无论读哪一本,最终为的都是科考。现在已经十月中旬,再有四个月就要举行县试,很多人都报名了。所以,今天我们不讲书,就讲讲科考,讲童生三试中必考的八股文。”
众人听到要讲八股文,纷纷聚精会神地望向徐元。徐元指着第一排第一张桌子的李衮,“你讲讲,什么是八股文。”
李衮起身,恭敬回道:“八股文,通称制义,亦称经义、时文、八比文。国朝以题目取之于四书,又称四书文。因该文中有四联,两两相对,好比人有两股,所以叫八股。八股从宋朝开始,是科举专用的标准化考试文体。古人称其为‘古今至文’。北宋熙宁四年,王安石革变科举,以其所创‘经义取士’,沿用此制至今。”
“不错,坐下吧。”
徐元点点头,接着望向另一个学生,道,“你来,讲讲八股文有哪些特点。”
那学生显然也是用心研究过八股文的,信心十足地回道:“八股文的最大特点,便是其体制,需‘代圣贤立言’,全文一定要效仿某位圣贤的口气来说,并符合朝廷的意旨,并以朱子所注《四书》为准绳。”
徐元端着脸:“就没了?”
那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八股文的题目大多出自《四书》,以四书中的某字某句为题,但从其余十三经中出题的也有,为万全准备,十三经最好全背。十字之内称小题,十字之外称大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