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谨慎精舍里,嘉靖帝也将两道卷轴摊开望着,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声音。严世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这是胡宗宪带来的?”
陈洪轻笑道:“怎么,这两道卷轴胡宗宪事先竟没和严阁老商量吗?”
严嵩再次抢言道:“汝贞进京,是奉皇上的密旨,老臣并不曾召见过他,这卷轴之事自然不知情。”
嘉靖帝把手中的卷轴合上了,轻轻往前面木案上一扔,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仍闭上双眼。话谈到这里,从严世蕃那震惊的语气中,他已经知道胡宗宪确实不曾将行袍和鸟船图纸透露给严嵩,这也说明,胡宗宪坚定抗倭的决心,并未因严嵩而受到任何影响,之前他在御前向自己保证的那些事,看来并没撒谎。严党并非皆是误国之人。大殿里的陈洪接着说道:“这两张图纸,行袍倒不必细说,胡宗宪已向皇上请示,由俞大猷在山东寻个靠谱的民商,除了山东织染局外,再承办一个官商民合营的织坊,行军打仗穿着这套行袍,最是适宜。”
然后望向工部尚书李春芳,“李阁老,这件事,您看妥不妥?”
李春芳把目光望向了上首的严嵩,“严阁老以为呢?”
严嵩可不会替他出头,“陈公公可是在问老臣的意思?”
“李大人兼着工部的职,这些事,当然是他最了解。”
陈洪似笑非笑地问着。若按以往,这样的小事,严嵩就能拍板定下。但现在,皇上先是赐徐阶绣墩,接着又在前线抗倭上极力促成了高拱的提议,甚至连胡宗宪也背着自己向皇上呈出这样能够决定前线战况输赢的东西,严嵩早就察觉到形势的急转而下,一言一行更不敢疏忽。李春芳沉吟了一会,仍不愿在玉熙宫就将事情应下,“陈公公,行袍何时赶制,赶制所需预算,以及制作数量,我们工部回去会商量个议案出来,再提交内阁,由内阁主持,工部和户部一同讨论,您看这样是否妥当?”
陈洪知道李春芳是个老狐狸,一点责任都不想担,只好点头,“李大人考虑得更周全,就依你的意思办。”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鸟船的图纸。行袍只是开胃菜,这张鸟船图纸恐怕才是今晚忽然召开御前会议的真正原因。“前些天,胡宗宪来司礼监,特意嘱咐我,要我将这鸟船图纸拿给诸位大人看,务必尽快赶制出一批鸟船,供给前线使用。急着召你们来,就是想当着皇上的面,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这个事,造船费用不小,国库空虚,知道大家会很为难,但军国大事在前,再难,从牙缝里挤一挤,我们也得帮胡宗宪打赢这一战,这些鸟船就是关键。严阁老,您管着户部,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银子,能为胡宗宪造多少艘鸟船?”
严嵩闷坐在那,闷声闷气地问:“陈公公,这图纸看样子还不是全版,汝贞就没拿来更详细的吗?”
陈洪:“全版图纸还在画,就快了,胡宗宪说,最迟四月末就能送抵进京。”
“那就来得及。”
严嵩点头,慢悠悠地道:“杨大人,你管着兵部,你靠前来,这鸟船对抗倭真的很有用吗?”
兵部尚书杨博走近了,双手按在卷轴上,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管不管用,只有造出来实战演练后,方能知晓。但胡宗宪在前线打那么久的仗,就算只是经验之道,凭他的本事也能判断个十之八九。何况他还是您老的学生,您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学生吗?”
意思是,鸟船若没有用,问题是出在胡宗宪和你这个老师身上,甭想将黑锅莫名其妙地砸在我身上。“不是信不信,造一艘船的预算至少要十万两白银,东南沿海那么多倭寇作乱,几艘船明显是不抵事的,二十艘起步,这就是两百万白银,不是小数目。汝贞他打仗虽在行,但用钱不行,还得是我们。”
严嵩将问题抛向了大局,并不接杨博的难。高拱忽然开口了,“陈公公,胡宗宪是否提到,前线战事要多少艘这样的鸟船?”
陈洪:“至少五十艘。”
严嵩:“五十艘,少说也要一千万两,国库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况且我还有个担忧。”
陈洪:“什么?”
严嵩吁了口气,“图纸不完全,设计图纸的人,我们也并不了解。虽然胡宗宪是我的门生,但军国大事,不该以私情而论。就事论事,若设计图纸的人包藏祸心,在鸟船的细微结构上动手脚,一旦鸟船造成下海,后果将不堪设想。我想着,鸟船要不要造,至少先把画草图的人带到京里,查清了底细再决定。”
严世蕃也问道:“刚刚公公还说,我大明朝人才辈出,山东省竟然有这样的天才。难道设计出行袍和鸟船的人,竟是出自山东?”
对于设计出这样草图的人,高拱内心也是由衷的佩服,自然相当好奇,便问道:“公公,可否告知是何人所画?”
陈洪接道:“这个人,你们虽然没见过,他的很多事情,你们应该有所听闻才是。”
所有人都迷惑了。什么样的人,会是所有人都有所耳闻的?他们在脑袋里划拉一圈,也没划拉出一个人物。实在是因为于可远之前只在谋略和文采上发光,但这些和制衣、造船根本不相干,没有谁会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严世蕃本就心急,见陈洪仍在卖关子,便道:“不管是谁,都得立刻押进京,详细盘问才行!”
“这恐怕难办。”
陈洪摇摇头,“这人身上是有官司的。徐阁老,事情您清楚啊。前些天,是您向皇上请奏,左宝才和季黎被押解回京,路上没少说些胡言乱语,您为澄清严阁老和严世蕃的清誉,便将谭纶和张居正派到山东,以正人心,清浮言。制作这两张草图的,便是山东通倭案的重要人证于可远。若把他调回北京,案子只是暂时放一放了。诸位大人觉得呢?”
图穷匕见!这才是陈洪真正的意图,也是皇上的良苦用心。将于可远调入京城,调停严党和裕王党在山东的交锋,一切争端和矛盾都要放在打赢前线这一仗之后。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严世蕃又惊又怒,连眼神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