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卧室出来的那一路上,岑穆兰都在和她唠叨又繁琐的交代着什么。她们离开了家里,慢慢走到了小区里道路上,直到有相熟的邻居们互相开始打招呼,关切的问候着还住在医院的余可进,余故里才发现,她这一路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她想到了白清竹,脑中,眼中,心底全都是白清竹。
她想起岑穆兰口中那三言两语中说出的日日夜夜,白清竹给她补习,和她通话,哄着她学习,让她为了考上美院不要放弃,她想起后来见面时荆澜讳莫如深的态度,想起屋里那间被封存了不知几何的酒室,最后又定格在了白清竹卧房那张重新修补过的,又重新褪了色,带着细密裂纹的老照片上。
天上艳阳高照,时至晌午,日头升至最高,明晃晃的刺痛了人眼。余故里忽然打了个哆嗦,没站稳,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两下,抓住了什么,下意识用力握紧了。
岑穆兰察觉回头,口中还在不停说着什么:“爸妈不是反对你们,当年没有,现在也不会,只是毕竟十年了,当年我和你爸到底是瞒了她太多,你们之间也有很多误会……小余?鱼儿?你怎么了?”
“妈,我有点……”余故里不知道她这会脸色难看,好像有什么从鼻腔和口腔慢慢涌出,像是水,她能摸到,可眼前闪着黑白星星,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凭借直觉把身体砸在了岑穆兰身上,“头晕……”
岑穆兰回过头,惊得脸色瞬间没了血色,“小余!”
余故里恍惚间心想,原来人在极度恐慌之下,脸真的会一瞬间失去血色。
她想让岑穆兰别担心,可开口却又涌出了什么,喉咙尝不出味道,她只呛咳两声,听到岑穆兰撕心裂肺的喊了救命,不断的哭着向四周的友邻求救,然而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余故里脑海中,却只剩下铺天盖地又撕裂云霄的一声撞击声。
那是当年那场车祸的撞击声,以及它飞驰向路边商店时的玻璃破碎声以及爆破声。
单人病房里,余故里躺在病床上,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又被一双手及时察觉,极轻柔的抹去了。
“阿姨,到底怎么回事?”白清竹低声问,从床边站起来。
她下楼去一楼报告室取东西,冷不防抬眼就看到有急救车停在门口,和护士组织疏散人群上去询问情况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从救护车上跟着担架床一起跌下来的岑穆兰,和床上虽然睁着眼睛,却双瞳涣散,已经没有自己意识的余故里。
哪怕不愿意再去回想第二次,白清竹都清楚地知道,那一瞬间,她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了,而紧随而来的就是极为强烈的心悸和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等余故里被转到普通病房,白清竹甚至来不及和主治医师交谈,医生就进了手术室开始进行下一个手术,她只能跟着迅速来了病房,妄图能从岑穆兰口中知道原因。
岑穆兰茫然的摇摇头:“小余走着走着突然就开始流鼻血,说头晕,然后她嘴巴就突然张开合不上了,嘴巴里也有血……之后就晕倒了,我吓坏了,就喊救命……”
她整个人都还是惶然的,眼泪无助的流着。
哪怕当了一辈子老师,甚至在成为老师的职业生涯当中组织过几次大型疏散,可在唯一的女儿面前,这些坚强似乎全都土崩瓦解。
短短一周,先是丈夫入院,后是女儿在她眼前晕倒,口鼻出血,原因不明。
白清竹静了一会儿,抿唇说:“好,我知道了。”
她看了眼检测仪,数值一切正常,转身要离开。在和岑穆兰擦肩而过的瞬间,岑穆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岑穆兰用的力气极大,几乎是哭着说:“小白,鱼儿……我……”
“阿姨,小余的体检报告我全都看过。”白清竹说:“先前她在s市复查的那一次,我托朋友给她开了全身体检的单子,没有任何疾病,她身体很好。”
“那怎么会突然晕倒?”
白清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我也不知道’这五个字来。
她是大夫,哪怕知道无药可救,也绝对不能向病人家属直接宣布百分百的死讯,又或是说这最基础的又无用无力的五个字。
人体结构实在太过庞杂,口鼻出血往往要排查的项目太多,这些都是表象疾病,实际上是因为什么,没有一个大夫能直接推断出来,因为这可能涉及到全身的神经元。
“我这就去调报告。”她拍了拍岑穆兰的手,握了一下,忍着手腕被几乎掐得失去血色的痛说:“我很快回来,她会没事的,放心吧。”
岑穆兰终于松开了手,看着余故里像是睡着的模样,几乎是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那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那个噩梦困扰了她多年,直到现在她都有很深的睡眠障碍,有时需要借助药物才能睡得着,她生怕一睁眼会看到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女儿双双躺在医院,人事不知,生死不明。
那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两个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之人,前前后后接连出事,她那时几近要崩溃,眼睛也在那段时间哭坏了,总是有一层厚厚的阴翳。
岑穆兰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中,任由眼泪狂涌,就这么无声的哭着。
白清竹很快就回来了。
她手上拿着报告单,脸色轻松,说道:“结果出来了,小余身体没问题,头骨和心脏都没有问题,就是可能受到了什么刺激引起的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神外的专家说和她十年前那场车祸可能有关系,但是没有大碍,很快就能醒过来了,我把小余的片子发给了李院长,他是神外专家,我们现在等他回复,这些是小鱼的各项单子,我已经取回来了,阿姨,你要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