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夹一箸菜放进嘴里浅嚼几下,评价道,“味道确实一般。”顾安也夹起一口菜尝了尝,“我同意我嫂子的看法,味道一般,照着我哥的手艺差远了。”崔胜民俩眼一瞪,声音几分控诉,“小没良心的,想当年我做了好吃的哪次不先给你打牙祭?这会儿就光夸你亲哥,把我给忘了?”顾安神情微顿,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随即一拍脑门,“对对对!胜民哥做的麻辣鱼特别好吃,特别下饭!”崔胜民这才满意,满意之余又有似乎点不好意思,他蹭了蹭鼻头,笑着说,“想吃回头再给你炒。”顾安抿着嘴笑了笑,低下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苏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了金钱的味道,便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手艺这么好,怎么不自己开家饭店?”崔胜民筷子停在半空,菜“啪嗒”掉在桌上,他看着叶苏眨两下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开饭店?”叶苏点点头,“对啊,开饭店。”崔胜民愣怔地看着叶苏,又左右看看其他人,“嫂子真会开玩笑,你瞅瞅咱这儿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个人开的小饭店,人也不认啊。”“出来吃饭就图个色香味俱全的饭馆味,只要味道好,价格实惠,不怕没人认。”她看向另一边的柜台,几个穿白色大褂的服务员正在闲聊,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这个年代的单位只要是挂上“国营”的名号,都有种至高无上的优越感。体制内的人捧着人人称羡的“铁饭碗”,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样享受国企的福利待遇,因此多数人缺少斗志和活力。这样一群缺乏活力的职工充斥在国营单位中,单位自然也活力不起来。虽然国家倡导改革,可国企体制上的弊端却不好撼动,若不是仰赖国家的扶持,在开放浪潮的冲击下,国营企业还真是没什么竞争力。“就拿这国营饭店来说吧。”叶苏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菜,“也就是这年头没几个私人饭店,不然就凭这里乏善可陈的菜色和口味,还不是分分钟被拍死在沙滩上?”顾平听得认真,客观道,“虽然咱们这儿没有私人饭店,但是卖餐点的流动商贩却不少,我看生意都还不错。”他这么一提,顾安也想起来了,“还真是,我回来这几天就遇到过卖包子油条的,还有扛着扁担卖馄饨水饺的,客人来了,扁担一放,摊开就是炉灶,另一头就是桌子,可方便呢。”阮锋也思忖着说:“私人饭馆现在确实少,正是因为这样,才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如果等别人都做了你才开始着手,没准就丧失先机了。”“对,沉锚效应。”叶苏打了一记响指,“消费者很容易受第一印象和第一信息支配,所以抢占先机很重要。”顾平愣了一下,转头看她,“什么效应?”“啊?”叶苏也愣住了。她刚才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么个名词,顺口就说了出来,还真是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这会儿也只好简单解释一番,“意思就是……某种新观念或者新事物,就像、就像第一个固定在海底的船锚一样,更容易被人先入为主的选择。”说完赶紧闭上嘴,心道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得尽量避开那些与这时代不符的时髦词。“沉锚效应。”顾平重复这个词,若有所思地垂眸,沉吟须臾,不知想到了什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顾安此时看叶苏的眼神充满崇拜,就差呲呲冒星星,“嫂子,你知道的真多!真厉害!”叶苏:“…………”几人说的热闹,崔胜民也就随便听一听,开饭店哪那么容易?叶苏那家门面房就花了一千多,他要是开饭店,肯定也少不得一千。还是攒钱娶媳妇吧。-日子一天天过。叶苏和顾平兄妹每天往返于村子和县城,忙忙碌碌,格外充实。几位师傅干活麻利,很快就把门店整修完毕,接着就是后面的住房和院子。顾平效率也很高,没几天就做好一组橱,两三天就打好裁剪桌,其他的诸如衣架、茶桌、凳子、床这些,也已经削好了木头,只等着最后固定成型。工作室的招牌已经挂上,室内也在一点点变成自己想象的样子,叶苏总忍不住在房前屋后溜达,看看这儿,瞧瞧那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秦丽莹已经从省城回来,现在就等着收滨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叶苏最近在忙开业前的准备工作,秦丽莹常来店里帮忙。她上大学后两人再见面恐怕就难了,所以现在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俩人向来投缘,现在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叶苏从秦丽莹那里得知,白秀微的舅舅王连昌不仅被撤了职,还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罪名是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收受贿赂。因这个年代法律还不够健全,且在秦丽莹之前,还没有举报冒名顶替高考分数成功的先例,所以这次白秀微侥幸逃过了法律制裁,只被取消了本次高考分数,外加终身禁考。“可惜没给白秀微判刑,”秦丽莹恨恨地说,“真是便宜她了。”这种事放谁身上都很难释怀,须臾,秦丽莹叹了口气,拉着叶苏的手诚恳地说,“叶苏,谢谢你。”要不是叶苏提醒她查高考成绩,谁能料到连高考成绩都有可能被人“偷”走?想到白秀微差一点就成功顶替她走进大学,而她却与大学失之交臂,从此之后一事无成——单是假想这种可能,秦丽莹都觉得后怕。叶苏轻拍她的手,“你更应该谢你自己。你努力多少,就会得到多少。”秦丽莹抿了抿唇,感动地说,“那也得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叶苏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低沉又矫情,便说了句玩笑话,“也不是相信你,我吧,主要是自信,毕竟我给你辅导了挺长时间,你要是考不好,那我多没面子,是吧?”秦丽莹配合地使劲点头,“就是,多谢叶老师的教导。”叶苏一噎,与秦丽莹相视几秒,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两人站在清平街口,看着来往的行人,笑过之后,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是秦丽莹打破沉默,问她,“叶苏,你真的不打算高考了?”她转头看向叶苏。叶苏脸上却是一副戏谑而浑不在意的表情,“不打算考了,这不,婚也结了,店也开了,哪有空高考?”秦丽莹犹觉得难以相信,“不觉得可惜吗?”叶苏耸了耸肩,实事求是地说,“没什么可惜的。”话音落,视线中落入一道身影,顾平正从街口走过来。他手里拎着一把收拢的伞,伞头朝下,水滴落在路面的积水中。是没什么可惜的。虽然放弃了高考和大学,可叶苏觉得,她好像得到的更多。叶苏朝顾平的方向招手,“你刚去哪儿了?”他裤腿挽起,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腿,几步走到叶苏面前,“去跟季大伟聊点事儿。”说着停下脚步,甩掉伞上的水,看叶苏一眼,“咋不进屋?”叶苏随口答:“我们站这儿凉快会儿。”秦丽莹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们在这儿聊天呢,我刚问叶苏是不是真不打算高考了,你猜她咋说?”没等回答,她继续说道,“我们叶大才女现在可是一门心思要跟你过日子,连高考都不准备参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叶苏窘得不行,偷偷在她腰后搡一下,秦丽莹笑着跳开,“我说实话也不行?”你瞎说啥大实话?我是这个意思吗?不参加高考是没有考的必要……可这话没法跟秦丽莹说,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瞥向一旁的顾平。顾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却是格外认真,就好像他真把秦丽莹的话听进去了。好一会儿,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