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之上,精壮的汉子终于被嚼烦了,一扑腾坐了起来。张辅顶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十分张扬,常年在沙场摸爬滚打,皮肤晒得黝黑,就跟减肥成功的李逵一般。
张辅百无聊赖地看着床边的沐晟,没好气道,“你说你,一天到晚尽琢磨官场尔虞我诈,有那个心思你用在打仗上不好吗?怎么说你也算是云南王,到这交趾多少年了?年年打仗年年输,丢不丢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我输皇上才高兴呢,越输他越开心!”沐晟眯着小眼,笑眯眯地解释起来。
云南沐家首代家主沐英,乃明朝开国功臣,八岁就被农民义军将领朱元璋收为义子,12岁征战沙场,18岁担任军事要职,建国之后授命镇守云南,一生屡平乱、广屯田、修水利、兴文教、置卫所,将少数民族众多的云南各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爽文的人生。
而沐晟比起他爹来,可谓有过之无不及。不仅武艺了得,其谋划策略之能在大明也是极为罕见。
云南在这两代沐家子孙的经营下,又被称为“藩王墓场”,朱元璋,朱允炆,朱棣三代帝王,先后派遣了靖江王朱守谦,岷王朱楩,来此就藩,结果全因奢侈淫逸,掠杀无辜,强抢暴敛等罪状,闹得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最终不得已纷纷被罢免,召回京师禁足。
要说藩王,在自己的属地不为非作歹,那当藩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在其他地界,这些都不叫事,为何在云南就变得十恶不赦了?说穿了,不外乎沐家经营的结果,说穿了就是不让朝廷给自家地盘掺沙子。
朱高煦多聪明的人精,当朱棣把自己分封到云南之时,他只是象征性的与沐晟打了招呼,吃了几顿饭,就再也没有涉足过云南地界,他可不想与沐家为敌。
按理说,在建文帝时期,沐晟是削藩的坚定拥护者,更是鞍前马后收集岷王罪状,给朱允炆削藩寻得法理支持。这种人,在朱棣当政之后,应该是第一时间被清算的目标。
只可惜,沐氏家族经营云南多年,为官清廉,施行仁政,深受云南百姓的爱戴和拥护,弄得朱棣拿沐家上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所谓打不过就加入,朱棣于是使用了传统艺能——赐婚大法,将年仅16岁的五女常宁公主,许配给了沐晟的弟弟沐昕,使其成为外戚家族,和处理西北王宋家的做法如出一辙。
稍显不同的是,西北王宋晟早早就嘎了,剩下的儿子虽仁义带军,但已无其父龙虎之威,不足为惧。反倒是这沐晟,今年也不过40多岁,正值壮年,骁勇善战,手握重兵,还深得一方民心,怎可不防?
多年来,朱棣可谓不遗余力的给沐晟安排任务,吊打周边一众列国,缅甸暹罗安南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时不时就要被这西南王拿来刷经验值。
刷着刷着,沐晟就觉察到不对了,虽说镇守边塞我辈儿郎职责所在,但朱棣这失心疯般,动不动派些使节去周边挑事,惹别人不高兴了就来开战,一打沐晟就得上。每次都是小胜与大胜的区别。
一路赢下来,硬是没见朱棣给什么赏赐,甚至连兵源都不给补充,一句“西南偏远,恐中原将士水土不服,沐王请自行解决”就打发了。
沐晟这才悟道了,敢情朱棣是见不得他西南王强盛,从此只能开始装傻充愣,避其锋芒。
赶巧了,永乐四年,安南发生胡氏家族谋朝篡位,诛杀大明认可的陈朝藩王全家,并哄骗朱棣,说陈氏病逝,已无后人,所以黎氏才勉为其难接替皇位,还求大明册封。
结果陈氏血脉陈天平当朝对峙,吓得安南使臣跪地认罪,朱棣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胡氏父子还假意愿退位还政于陈氏,朱棣命广西都督佥事黄中领五千兵马,护送陈朝“前国王孙”陈天平回安南。
结果这胡氏父子不讲武德,半路截杀,当着明军将士的面将陈天平掳走,最后处于凌迟之刑。这哪是割陈天平的皮肉,简直就是打朱棣的大逼斗。
朱棣随即指派成国公朱能为征夷将军,让他率西平侯沐晟、新城侯张辅共计三十万兵马,征讨安南,诛杀奸贼胡氏一族。汉王朱高煦也是亲率人马,前去助阵,足可见朱棣对安南的怒火中烧。
也是在这里,沐晟得遇了他一生的好兄弟,张辅。这子青年时就随父参加了靖难之役,其父在东昌之战中为救朱棣,闯入敌阵力竭战死。所以朱棣对这小将怀愧疚之情,不遗余力扶持其势力。
张辅也十分争气,骁勇善战,带兵如神。在平定安南之乱时,朱能意外病逝,张辅荣升主帅,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战场天赋,仅一年就覆灭了胡朝,改安南为交趾,设交趾布政司,将其从此纳入了大明的版图。
一时间,张辅被誉为大明新一代的军神,而西南王沐晟的表现则被压去了风头,并且屡吃败仗,变得又菜又爱送,每每都是大呼“辅兄救我”才保住了一条狗命。
但只有张辅明白,沐晟这孙子鬼精鬼精的,每次说是吃了败仗,损失都是屈指可数,反倒次次诱敌深入,让张辅直接捡现成的便宜,名声大噪。
张辅被视为大明军神,其中沐晟最少有一半的功劳。但这样的结果真是沐晟梦寐以求的,风头全让张辅去拿,自己当个边塞小透明,安抚朱棣猜疑之心,何乐而不为。
朱棣也很满意这种结果,甚至心情一好,在平定安南之后,更是将他这西平侯升级为了黔国公,进一步稳定了沐氏家族在西南无可撼动的地位。
“现在你明白了吗?研究朝廷的尔虞我诈才是我的正业,带兵打仗则是你的强项。我跟着你屁股后面捡点小功劳足矣,做兄弟的,你不会这还跟我计较吧?”沐晟三言两句就把张辅给架在了火上烤。
“反正我不管,这次武穆侯亲临交趾,你可要与我一道把他伺候舒服了,别蹬鼻子上脸,把你目中无人的臭毛病改一改,可不能出乱子。”
“我目中无人?那也要他是个人才行。”张辅一脸鄙夷,倒头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