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斋戒祈福的第三日,汤参将与他的副将暂时离了李家村,他离顺安卫日久,顺安卫离北山卫也不算远,想回去看看。
送走汤参将的次日,燕红一大早被董慧叫醒,出门就看见院子里多出来一棵大槐树。
燕红:“……”
约有两人粗、五米来高、树冠极其茂密的槐树,稳稳地扎根在燕家大院西南角的鸡舍旁边,像是这树本来就生长在那里一样。
家里的几只母鸡排成排蹲在那足有人大腿粗的、凸出地表的树根上假寐,今年刚孵化的小鸡叽叽喳喳地在树根和地面之间钻来钻去。
树身上,离地约有三米来高的树干部位,树皮朝外鼓出个燕子窝似的小“树兜”,平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神气模样的橘白猫妖四仰八叉睡在那树皮兜里。
燕红:“……”
“咦?屋头啥时候种了棵树?”张氏打着哈欠从东厢房出来,一抬眼望见鸡舍旁边的槐树,迷迷瞪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又看见二闺女和慧娘子站在院子里,张氏才猛然清醒过来。
家里但凡有看不懂的事儿发生,必定是小红的缘故,这点上张氏已经有经验了,哭笑不得地道:“小红,你要移棵树来家里头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啊,我和你爹又不会不同意,没得吓人一跳。”
“呃……不是的娘,是客人上门了。”燕红揉了揉脸,“我去叫爹和师兄,娘你帮我叫下兰婶子二妮她们。”
张氏和燕老大虽然返老还青了一回也没恢复同房,还是分房睡,毕竟儿女都大了,二闺女又名声渐大;张氏虽然泼辣,可也不想这么大年纪了还给眼见要成一方名人的二闺女添个弟弟妹妹,到时候被人笑她老不修她可抬不起头来。
燕家一家子鸡飞狗跳地集合迎客时,歇在正房的孟百户和正苦熬斋戒的全公公也听到了动静,疑惑地披了衣裳出来看。
拉开正房堂屋的大门,全公公和名义上保护他、实际上监视他的三名锦衣卫,便同时看见……燕家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衣着整齐地站在院子西南角鸡舍前,恭恭敬敬地朝鸡舍旁边那棵树行礼。
“一大早的拜棵树做什么?”孟百户狐疑地嘀咕出声。
刚嘀咕完,孟百户自己的脸色就变了:“不对,那里什么时候多了棵树?!”
他这边意识到不对时,却前燕家面前那棵树的树身上,树皮忽然裂开了道口子,露出个明明是木材质地却偏偏活灵活现的、眼耳口鼻俱全的人身来。
“咔、咔”声中,人身缓缓从树身内探出,光溜溜的脑袋,未着片褛的肩膀、躯干,渐渐从树身中剥离而出。
孟百户隐约听到他旁边的全公公惊呼了一声什么,但他脑子里嗡嗡的,并没听清。
紧接着,孟百户又看见全公公激动地奔出堂屋、跑下台阶,去与全家出动迎接贵客的燕家人站到一处,恭恭敬敬地朝从树中走下来的那个诡异木人躬身抱拳。
孟百户只死死抓住门板,虚弱无力的膝盖紧紧抵在堂屋门槛上,脑中嗡鸣声愈大,眼前所见景物仿佛都有些摇晃。
孟百户来自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是真正的天子亲军,朝会时着麒麟服、随侍皇帝左右听候调遣;因成化年间增铸了北镇抚司印信,一切刑狱专呈皇帝,毋须通过指挥使转达,他这个百户与一班近侍校尉比起北镇抚司指挥使还与天子更亲近些。
全公公蒙受冤屈下狱时,一度匍匐在天子脚下哭诉他所得仙种确实是真,又曾在黔地亲见过一地山神,那山神还曾派出一只机巧灵敏的猫妖趁夜来给他送信。
这些话天子半信半疑,但孟百户是不怎么信的。
原因也很简单,孟百户当了多年锦衣卫缇骑,调查走访过多起京城远近民间怪谈奇闻,每回查下来不是寻常小事被无知小民误当成妖怪作祟、以讹传讹越传越广,就是有心人借人心畏惧鬼神,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天子拿不准全公公所言究竟有几分是真,这才命孟百户并两个同班校尉远赴黔地,打探虚实。
到此时,孟百户亲见树中走出一身木纹的人来,这人还能化叶为衣、自生幽发,其形与全公公描述一般无二,才晓得这世间竟真有这等怪谈奇事。
“这竟然是……真的啊!”
孟百户颤抖着抬起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
他这边惊骇万分、手足无措,那头,正恭迎独秀山山灵的众人可顾不上他。
兰婶子和张氏手忙脚乱搬来桌椅摆到院中,不晓得要怎么招呼树中客人的燕老大昏头昏脑地去拎水来浇树,年级最小的小宝也跟着二妮东跑西跑,把家里的水果、点心、刚包好的粽子等等能待客的东西都一股脑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