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听了也高兴,道:“他既懂马,日后便叫他专管照看马匹罢。”
伍全应了,自去忙碌。方犁因担心路上又出哄抢之事,让胡安和柱儿备些刀棍弓箭放在车上,以备不时之需。等事事准备停当,过了两天,方家商队挑个晴好天气,便要上路。胡安又想着路上这等不顺,只怕是老天爷降罪,头一天便让商队上下斋沐过了,大清早起来,一众人恭恭敬敬拜过了路神河神,方才出发。
刘四得了消息,虽未亲自过来,却让他家两个伙计挑了担熟食熟肉送来,方犁让伍全厚厚地封了赏钱,打发人走了,又将熟食熟肉散挑了一块,先扔给路边野狗吃,见狗吃了没事,这才散给众伙计,留着路上吃。伍全见他这般谨慎细致,心里越发佩服。
他从前常听胡安夸口,说他家三郎如何聪颖,心里并不大信,以为不过是下人们的恭维话。一个生在深宅大院、长于妇人之手的少爷,随他如何能干,又能到哪里去?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失误了。少东家年纪小小,行事便有胆有识有心计,竟比他这常跑江湖的人都强。如今他跟着这等人做事,自然更有盼头。
从此之后,伍全待方犁愈加恭谨,打理商队事务,从不敢不尽心竭力了。
第十章樊城春
贺言春自此便跟着商队往长安去。头两天还没什么,到第三晚上,他因为饭量大,把众人都惊着了。
自记事以来,贺言春便不记得自己何时痛痛快快吃过一顿饱饭。跟着商队的头两天,他担心吃多了遭人厌烦,每日只吃个半饱便放了碗筷。后来见桌上有那吃不完的饭菜,都被伙计们倒了,不由万分心疼,恨不能夺过来自己再吃一回。
到第三天晚上,等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上桌。看饭菜剩得还多,便甩开膀子尽力吃了一回。比他脸还大的一个陶钵,把饭拍得实实的,他吃完一钵后,还能再添一钵。桌上剩菜剩汤,涓滴不留,全倒在饭里拌着吃了。六儿顺子等人坐在一旁,眼见他风卷残云般把饭菜一扫而空,都瞧得目瞪口呆。
阿福打趣道:“贺小郎,我瞧你个子小小的,怎么如此能吃!你那肚子莫非是个磨洞眼,吃的东西赶情都漏下去了?”
贺言春便十分惶恐不安,捧着碗低了头。墩儿心细,见他一脸不自在,忙瞧了阿福一眼,道:“你休听他们胡说,只管吃饱!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咱家三郎又不是那等吝啬人,从不在这上头嫌弃人。”
阿福见他窘迫,也忙笑道:“怎么恁地脸嫩?说两句便当了真?你只管吃!小儿郎正长身体,吃得多才好。若不够,只管叫厨房再加个菜上来。”
贺言春从碗沿上抬头,见伙计们都笑着看自己,脸上并无讥诮之意,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忙低声道了谢,埋头扒起饭来。
他既是在商队专事照管马匹,从此便一心都扑在那十几头牲口上。新买的几匹马尚未驯熟,和其他马匹不合槽,贺言春便尽心调理。每逢落了脚,他自己饿着肚子,先要亲自配料,把十几头牲畜喂饱;到了有水的地方,他得空便把马儿刷洗一番,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来还给每头牲口都取了小名儿,每日里阿灰小枣儿地唤着,亲昵得不得了。说也奇怪,那十几匹马儿个个都听他话,虽然长途跋涉十分辛劳,却也眼看着养得油光水滑起来。伍全墩儿看了,都十分欢喜。
这天傍晚,车队行到樊城,时间尚早,方犁命人停下休整。樊城是他们此行途中的一座大都城,人烟阜盛,商旅繁荣。方犁打听着附近一家大客栈,便过去落了脚,包下一座单独的院落。伙计们把货物推到院中整理,贺言春便卸了马匹牵去马厩,又是一去半日,等开了饭,伙计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回来。
胡安知道他必是在后头伺候马匹,舍不得叫他光吃剩菜,忙命小二又新盛了饭菜来,贺言春把饭菜倒在一起,端着碗坐到廊下吃饭。
他吃了几顿饱饭,便如久旱逢甘霖的庄稼,开始抽个子了。前儿在清水镇买的衣裳,裤脚眼看着短了,露出两只瘦骨伶仃的脚踝来。伙计们吃过了,都坐在廊下闲聊剔牙,阿富见他小人儿端着个盆儿似的大碗,便笑道:“怪道贺小郎人小力气大!能吃么才有力气!看把咱家那几匹马伺弄得多好!”
旁边便有人取笑他:“小郎,你这哪是伺弄骡马?这般细致周到,将来伺候新嫁娘,也不过如此罢?”
又有人贫嘴恶舌地道:“岂止是伺候新嫁娘,春儿花的这般力气,竟是伺候一群娇妻美妾哩。春儿,这些马中间,哪一个是你正妻,哪些是你小妾啊?”
众人哄笑,阿富不屑道:“你们这帮狗东西晓得些什么!伺候娇妻,光有一把子力气哪能行?须得裆里有真东西,腰上有真功夫!”
另一人假装不平道:“你如何晓得贺小郎没有真东西?我看他手长脚长,将来长成了人,也是条壮大汉子,如何这般小看别个!”
阿富道:“我不小看他,难道小看你?你不服,便掏出来比一比,是不是绣花枕头,一看便知!”
这些汉子们跑惯江湖,嘴里什么荤话都有,顿时都起哄,相互闹作一团。贺言春听不大懂,但也晓得不是什么好话,只一边憨憨地笑,一边端碗躲远了些。最后胡安听不过去了,呵责道:“把人家好好一个孩子都拐带歪了!这是在城里,小心人笑话!你们空长一张嘴,若人人像贺小郎这般用心,三郎少操多少心!”众人这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