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共一百零八坊,坊与坊之间以道路和围墙相隔。除东西两市各四坊外,其余一百坊,都是居民区。因皇宫在长安西南角,是以西南边几十坊是皇亲贵戚、王侯公卿的聚居地,与西市这种商贸区隔着老远。贺言春一边走一边记路,等远远看着四周坊内飞阁流朱、层峦耸翠,已经过了日中。此处景致,与西市附近大为不同,坊墙内房屋高大轩敞不说,门户也十分森严。路上行人不多,不时有马车驶过,那马车鞍饰分明,赶车奴仆趾高气昂,一望而知是贵人出行。
贺言春在路旁站了许久,才拦着个人问了,那人听说他要找益寿侯夫人,想了半天,才道:“必是安平公主,她府上在承安坊,你去那里寻去。”
贺言春又一路问着,行到承安坊,问了安平公主府的位置,寻寻觅觅,看见金碧辉煌一座大门,门旁守着几位大爷,个个腆着肚子坐在条凳上聊天,估摸着上去打听也不会理他,便在旁边等着。等了半天,看到有两个女人从旁边角门出来,忙凑上去道:“阿嬷,我朝您二位打听一个人,公主府里可有位白氏?四五十岁年纪……”
两个女人看了贺言春半天,其中一人忽然迟疑道:“你……你莫非是春宝儿?”
贺言春却不记得对方。那女人兀自叫道:“天么天么!一晃春宝儿便成这么大个儿郎了!你娘想起你便要哭一场。你从哪里来?怎寻到这里来的?”
一壁问,一壁又从里头叫出个小丫头来,说:“带这位小郎去白姥姥家。我还有事,就不送你过去了。”
贺言春忙道了谢,那两人自去了。小丫头子带着贺言春,绕过两条巷道,来到公主府后门,只见一带都是房屋,却比前头低矮些,门前几个小子正在玩耍,见来了生人,都围过来看。那小丫头子便朝里头一个孩子道:“石头儿,这是你家亲戚,快带回家去!”
那叫石头儿的,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个头挺拔,比周围孩子高出半个头来。听见小丫头的话,上下打量贺言春。贺言春也怔怔把他看着,颤声道:“你……你爹是郑孟卿么?你怎么……阿兄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么?”
那叫石头的孩子也不言语,看他一眼,飞快地跑了。老远便听他边跑边喊:“大母大母,有客人来啦,要找郑孟卿。”
大母是大夏孩子对祖母的称呼,贺言春一听,便知道母亲还健在,眼圈儿立时便红了,一颗心怦怦乱跳,腿脚使不出力,一步步行到石头进的那幢房前,就见屋里走出来一位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重,虽然老了许多,但依稀便是睡梦里阿娘的模样。
那老妇扶着石头,远远看见贺言春,便停下来,眯细了眼看。
贺言春行了一步,跪下来哭道:“阿娘!我是言春!”
妇人吃一大惊,踉跄扑上来,一把搂住贺言春,哭喊起来,道:“春宝,我的春宝儿回来了么?天么天么,想杀娘了……”
第十二章京城谣
客栈里众人清早忙过一阵后,胡安带柱儿去打听房屋,伍全和墩儿去了牙行,打听各色货物行情如何。方犁在房里坐了一回,等过了午时,听到开市的鼓声响过,便也准备出门,正要开口叫贺言春备马,这才想到他已经走了,惆怅一回,索性不骑马了,带着伙计六儿,走到西市逛去。
两人慢慢行来,进了西市牌坊,只觉得街市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华。王孙公子鲜衣怒马,娴静淑女三两成群,都在这里进进出出。两旁商铺林立、旗幌蔽日。酒楼茶肆、珠宝丝绸、香料茶叶等应有尽有,店铺内都收拾得十分雅洁。除店铺外,街头又另有些卖跌打膏药的、卖鲜花的、推车挑担卖各色吃食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方犁和六儿边走边看,瞧见旁边有卖胡饼的,烤得焦黄酥脆,刚出炉热气腾腾,便买了一包,自己吃了一个,剩余的给了六儿。六儿捧着饼,一边吃一边张望,一时看到那边有卖艺的,也拉着方犁挤了过去。就见当中一人吹了口气,轰的一声,喷出一大团火来,旁边围观的人放声惊呼,方犁和六儿也大睁着眼,看得拨不动腿。
两人看了一回,扔下几枚钱,又在四处逛了逛,慢慢行到一间茶楼里,就在大堂里找个空桌,点了一壶茶,听那些人闲谈。
长安茶楼,风气自不与别处相同,里头那些人,正高谈阔论,讲的却是件国事,乃是方犁上回在樊城听了一鳞半爪的征伐匈奴之事。
就听一个人高声道:“方老兄,真的要打蛮子了?去年不是还送了位公主过去了吗?怎么今年说打就打?”
那被称作方兄的便道:“我听得真真儿的,家中小儿和卫尉府上一向交好,听说前些日子那蛮子又到我大夏掠边,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这回动了大怒,一定要出兵,朝里为这事,整日吵得不可开交咧。”
先头那人便摇着扇子,慢条厮理道:“说起来,还是咱们这位圣主太年轻了。若蛮子好打,不早就打了么?那匈奴骑兵,个个凶狠异常,又能飞天遁地,整日骑马在大漠上游荡,饿了便生吃羊马,一身都是血气,哪有那么好对付的?”
另有一人便义愤拍桌,道:“十三郎怎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可恨那匈奴,年年来咱们边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大夏自高祖以来,休养生息到如今,也养得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怎就不能和匈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