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此在常平客栈里耽误下来。那店家是上回住过的,跟李财等人颇熟,便出主意道:“你几个总在这里守着,也是无用。城中现有郭大郎这家亲戚,怎么不去投奔?他财大势大,总比你们有些主意罢?”
一句话提醒了李财,忙派人去郭宅里报了一声。郭母晓得她干儿生了病,当晚便赶了来,一面亲身守着,每日煮汤熬药精心伺候;一面叫郭韩满城里打听厉害的医士,请来开方煎药;又请了一个有名的巫祝,前来作法驱除病气。
她老人家见多识广,看方犁昏睡不醒,便叫人拿了小米沿街撒,边撒边唤方犁的名字,好让四方野鬼过来享用小米,别去勾她干儿的魂魄。又叫人把一柄刀磨得雪亮,叫人挂在方犁房里,好给他驱邪。一连忙了三四日,方犁才渐渐退了烧,人也日益清朗起来了。
他毕竟年轻,病势虽猛,好起来也快,过了几天便能下地走动。郭母又把他接去家里,每日精心调理。方犁见郭家人人为自己劳心劳力,十分不安,原本也备办了各色礼物,忙都叫李财送过来。
又调理了两日,方犁惦记着商队事务,怕误了回京时辰,挣扎着要走。墩儿李财劝不住他,只得回客栈里准备。临走时,郭母见他小死过一回,却依旧“利”字当头,倒是狠狠地说了他几句。方犁边听边诺诺地答应,走还是照样要走的。
第三十八章诉衷肠
贺言春看方犁病病歪歪的,还满心惦记家中,怕京里出了事,忙报了平安,说胡安等人都好,方犁这才放下心来。得知伍全等人已经到京,方犁更加欢喜。只是他路途中颠簸了两日,晚间又咳嗽起来。
墩儿是个当家的,晓得商队这么多人停驻在外,吃住开支大,也不是个事。便和方犁商量,如今反正离京不远了,他和李财领着商队先回长安,处理商队事务。只让贺言春和六儿留下来,在客栈里伺候他,越性等他的病好透了再走不迟。
方犁到底大病过了一场,也不敢十分强撑,想了想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叫春儿给我做个伴就行。队里人手紧,六儿还要喂马,就别留了。”
墩儿想了一想,贺言春素日做事细致稳妥,有他在,也尽可以让人放心了,便答应下来。方犁又嘱咐他,让他跟伙计们都交代一声,回去不要在胡伯面前乱说,免得他担心。墩儿一一应了,让他安生吃药歇息,这才回房去了。
第二日清晨,墩儿李财等人还照原来的行程,带着商队绝早出门,赶马拉货上了路,方犁却留在客栈里,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缓缓起身。
等他醒过神了,贺言春才进来,给他端水洗漱梳头发。收拾利落了,两人去客栈厅堂内吃早饭。方犁慢慢喝了一碗小米粥,出了一身细汗,浑身都松快许多。
歇得片刻,贺言春便端上药来,已经煎好放凉了,只等他喝。等喝好药,也不知道贺言春从哪里买来些酸甜小食,都用小碟儿盛着,放在小几上,搬到客房廊下,又通风、光线又好,方犁便挪到廊下坐着,舒舒服服靠着软枕,吃点零嘴,喝喝茶,翻翻闲书。
贺言春却闲不下来,跑前跑后地喂马洗衣裳。等忙完了,一时从灶下端来一盅枇杷膏,叫他趁热喝下去;一时又拿个扇子来,替他扇一扇。方犁见他围着自己转,忙得汗流,心里颇不过意,强拉他过来歇着了。哪晓得贺言春坐不了多久,又要起身,说是去灶下安排合味午饭,还要煎二服药,方犁只得随他去了。
等到了晚间,吃好饭喝好药,贺言春又端水来给方犁擦身洗脚。方犁道:“小爷,您歇会儿罢!我看着眼累。有什么事,只管让店里伙计去做不行么?”
贺言春便笑,心满意足地道:“这点事,不累!伙计们哪晓得你脾气喜好?我自己去弄,也放心些。”
方犁道:“你这般忙来忙去,别人还以为你是我的小厮!”
贺言春道:“小厮怎么了?原先我生病时,你不也给我洗脸擦身、端茶端饭么?”
方犁便回想起初相逢时的情形,好笑起来。不过一年多时间,却像过了小半辈子。他脚踩在水盆里,随手比划着道:“去年这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长得又黑又瘦。谁知现在竟比我还高些了。昨日路上刚碰着你时,我差一点没认出来。”
贺言春听了,也不答话,只抿着嘴笑。其实他自从能吃饱饭,便一直在长个头,但之前他跟在方犁身边,日日看着,还显不出来。如今几月没见面,两人都觉得对方变化之大,始料不及。
方犁又道:“咱俩也算有缘了。当日在平阳山道上遇到你时,哪晓得会有今天这个情形?”
贺言春嗯了一声,道:“我还记得清水镇上,咱们在野地里还过了一夜呢。”
方犁点头,道:“那时我就晓得,咱家春儿是个能干人,日后必成大器!真不骗你,连胡伯也这么说过好几回呢。”
贺言春听到“咱家春儿”等话,不知为什么,脸红了一红,惭愧道:“胡爷爷真这么说过?可惜我也不曾做过什么给你们长脸的事……”
方犁边擦脚边笑道:“你现在都到公主府里上学去了,还不算长脸么?日后再做个官,只怕我们见了你还得磕头行礼呢。”
贺言春道:“你就取笑我罢!我有口饱饭吃,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方犁眉毛一挑,取笑道:“真的么?只怕大一岁就不是这话了,到时候要催着你娘给你说一门媳妇,才算真的心满意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