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大肚子老母蚰是个啥货色?&rdo;
我忙触触她,以免大家听见她的粗话。那边岑明霞焦灼地说:
&ldo;不是看见你来,我把那事都忘了!大概两三个月前,就是农场的推荐名单刚报到县里时,我给县里写过一封匿名信,糟蹋了秋云姐。那时我跟赖安胜有勾搭,听赖安胜说颜哲打算到县里告他,我就先下手了。&rdo;
大姐惊骇异常,瞪着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她坐实了是谁写的匿名信,但这个女人这么坦率地――这样丑的事她竟然说得这样平静,却实在匪夷所思。莫不是这人有神经病?岑明霞继续说:
&ldo;那是我变成好人之前干的事,就不说它了。不过,可不能让它影响秋云姐的招工。要不这样吧,我写一封说明信,就说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上面全是造谣,你回去捎给县知青办,行不行?&rdo;
大姐瞠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女人的行事太古怪,不合逻辑,脸皮太厚,即使她是在表示忏悔,她也不能相信。她看看我,我微笑着有意不说话,让大姐自己来感受农场众人在心灵上的变化。大姐沉思一会儿,冷冷地说:
&ldo;既然是造谣,我看就不必再去说明了。我想县知青办的人都有判断力,不会信这胡咬乱啃的信。&rdo;
这些话说得够重了,但岑明霞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太难为情。那些坏事是&ldo;另一个&rdo;岑明霞干的,虽然这会儿她在道歉,但其实她不用为&ldo;另一个&rdo;岑明霞的行为负责。她舒了一口气,说:
&ldo;只要不受影响就好。那就好。可是,&rdo;她非常矛盾地说,&ldo;按说招工是好事,可俺们舍不得秋云姐走啊。&rdo;
她的眼眶红了,慢慢地泪珠开始溢出来。大姐又是惊得张大嘴巴合不拢。这个写匿名信的卑鄙小人,转眼间却为&ldo;舍不得秋云姐&rdo;而落泪,这究竟是唱的那出戏?这一波接一波的大转折,弄得大姐的脑筋接不上趟。而且不光是岑明霞哭,全屋的女知青都红着眼睛,一片声地说:
&ldo;俺们舍不得。秋云姐你别走。&rdo;
炊事班长老毕也过来拉着我的手,很动感情地说:&ldo;秋云……俺该咋说呢,又想让你走,让你回城里爹妈身边。又舍不得你走。&rdo;
我的眼眶也湿了,笑着对大伙儿说:&ldo;谁说我要走?我不会走的。别傻里巴唧地哭鼻子了,包饺子吧。&rdo;
经过这一幕,直到吃饭前,大姐没怎么说话,农场这儿的曲曲弯弯太复杂太古怪,她怎么也想不通。开饭了,大锅上方热气腾腾,饺子一锅锅下出来,盛到大海碗里,又经过屋里的几道人手传到窗户外。第一碗先送到大姐手里,是岑明霞亲手送来的,她是以此来表达对大姐的歉疚。这时颜哲也进来了,立时屋里腾起更强的欢乐之潮。人们七嘴八舌地喊:&ldo;颜场长你先吃!颜场长,秋云姐说她不走了,不去招工了!&rdo;颜哲笑着说:&ldo;那好嘛,我们本来就不会走的。她不走,我也不走。&rdo;
他端上饭碗,蹲到我俩面前,问:
&ldo;大姐那边工作急不急?不急的话多住两天,让秋云陪你玩玩。&rdo;
&ldo;不行,我只请了一天假,已经超假了。吃过午饭我就得走。&rdo;
&ldo;那,吃过饺子我派人用马车送你走,马车轮子大,走泥路没问题。交上公路你再骑自行车。&rdo;
&ldo;那就谢谢啦。&rdo;
&ldo;谢啥哟,应该的。&rdo;
&ldo;对,我也说是应该的,咱们谁跟谁呀,我就不讲虚礼了。&rdo;大姐促狭地看看我,我红着脸没吭声,知道大姐已经从心里认可这个妹夫了。看看颜哲,他略露得意地微笑着。
大伙儿逼着大姐多吃,她说实在不行了,把明天的饭都吃足了。她坐在井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吃。过一会儿她悄声问我:秋云,我发现你们买饭咋不用饭票?我得意地说:
&ldo;农场早就不要饭票了,干活也不计工分了。还有,你往那边看,食堂的山墙上,那儿钉着一个小箱子,是不是?知道哪是干啥用的吗?那里放着全场的公益金,谁需要谁自己去拿。不用批准。箱子也没有上锁。这都是颜哲当场长后发生的变化。&rdo;
大姐惊骇地瞪着我,她想我肯定是在开玩笑,或者干脆是疯了。我微笑着对她示意,让她亲自去验证。她去了,那是个很粗糙的白茬杨木箱子,颜哲亲手钉的,没有油漆,颜哲有意让它显得朴实无华。打开小箱子,里面有几百元钱,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了,就那么不加锁闭地随便放在那儿。箱子里有几张纸条,都是用钱人自主取钱后主动留下的记录,包括黄瞎子取走四元六角买蚊帐,陈秀宽取走20元买治淋病的药,老初取走六元给儿子看病,等等。大姐掀开箱子拿出那沓巨款作检查时,周围人都对此视若无赌,照常吃着聊着。她把钱放好,盖好箱盖,回到我身边,沉默着思索。一直到走,她都没有再说话,表情中是深深的迷茫和敬畏。
饭后陈得财赶来一辆马车,车上放着大姐的自行车,已经擦得锃亮。雨后的旷野分外清新,天蓝得通透,羽状白云显得飘邈高洁。三四十个知青和老农赶到道口送行,场面和大姐来时那个雨夜的迎接场面一样隆重。大伙儿一片声地说:
&ldo;大姐你走好。大姐有空儿常回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