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上最不缺的就是喧哗声,伴随着脏话酒味,以烟斗一撮蓄力,喷涌而出,无数不痛不痒的手枪在半空中开火,抵不过是没有击锤和扳机。
临近霍米拉迪雅节的酒馆,生意异常火爆,哪怕是像潘诺这样的郊外小镇,这几天筹办节日,就抬出不少花酒和蜂蜜酒,置于门外,可幸老板并没有被熏去智慧,灯火都远离放酒处,最近更是换了新的玻璃灯笼。正临寒气不再跋扈,它携着任何一丝气流划归北境,葱意自沃土下数弗捺逐渐升华,芽正是在土壤表面凝结的,万物俱籁不复以往。
不只是在酒馆门前,紫藤正置于系着挂匾的锁链和支架,在镇上阳台,稀疏的爬藤花圃也占据一席之地。不知是否受它们的感染,人们也变得更有精神,早上以酒清醒自己的脑袋,躬耕于田野之间的农民率先接杆夯土,比远方硝雾之前的闪光更能打响驱冬的第一枪。寒的獠牙并未远去,稍厚衣物依旧披着在身,人们坚信它咬不穿他们的武装,来往路上的人群愿意稍昂头颅,冷刺便成了无关痛痒的事情。
哪怕是来酒馆的人不够座位,门外支起的防风罩棚也扩了一行,才勉强能应付来往的客人。甚至有些褴褛之人毫不在意,铺上一层邋遢布,握盏而坐,还免去了占座的钱,店主是随和人,哪怕不为了钱,热闹本身就是他的财富。
薇若妮卡在驱散旧日的不安,瓷白手杖多有几分分量,它含着钢一般的坚韧,即便不露刀刃,足以护其安全。娜莎不甚沉着,这里的含义——更是令她差点遭受摧残的旧日印象,它深烙心间,仿佛重影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幽兰的双眸凝视着,等待几许,又不曾前进,包含罗艮蒂瓦自己的期盼,手杖不能撬开娜莎心中的结痂,只能任其自行脱落。
薇若妮卡嘴喧一记铃铛声,试图让挚友明白她的期待,“自己不前进,他人也不会迁就。”
“我回应你的诉求,从而驱逐不安的重影。”大小姐找到一席桌位,自然安顿下来,“我还能感受到剑锋划开裙摆的飕凉。”
“越惦记越容易把自己愁坏。”
“话是这么说,列耶伏连同他肮脏的躯体,邪恶的灵魂被打入地狱,仅是去年的事情,实在是不敢想……”
“说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悲伤啊。”
“怎么说?”
“初来逃到这里的时候,就险些被侵犯了。”手杖放在桌面上的时候,薇若妮卡免不了一声叹息,“我也许免不了被袭击的机会。”
“谁敢?!”
“我不觉得美貌是什么好事,但见不到的纠葛迫使我一定要拿起武器。”罗艮蒂瓦指向被扫断,生长得极不规则的一簇短发,“查理对这件事已经琢磨好一阵日子,怕是霍米拉迪雅施以恩惠的时候还未查及。二月最后一天,一颗子弹打中我右耳旁,他当时在我的旁边,险些也打中他。还没缓过神来,大人牵着我一路走到森林外围,有一棵树桩正好摆着打猎的来复枪,定会装弹——这是他的习惯。不一会查理打中袭击者的右耳,便遁出森林,我们的步伐追不及远,只能折返。”
“凶手有说话么?”
“没有,我们也不清楚袭击的动机是什么,但后来再寻,发现那颗子弹打中的树有一封被匕首扎入树干的信。”见着伙计招呼她们,伸手示意,“要两杯蜂蜜酒,要两碗番茄菜干糊糊。”
“不过……”伙计记账的时候不禁多嘴,“你们确定这些够了?”
“大清早吃太多亦不好,只求垫着胃嘞。”娜莎没什么选择,也不计较。
等记账的人走后,转眼就能望到克黎榭,蓬头乱发,面容尚算干净,抵着小剑而来。要么说人的缘分本就如此,橄榄枝本没有香气,但递出去的手会使得它更闪耀些。
绅士向她们行礼致意,“小姐们好,早上的空气还新鲜么?”
“承您言重,空气可晴朗得很呢。”罗艮蒂瓦小姐合手稍侧,又请他坐下,“这附近没什么空桌凳,如果不介意的话。”
见到恩人大小姐也是格外开心,“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那自然好。”
“谢谢公爵小姐。”他持剑而坐,又忧虑拉兰诺斯千金的状况,“娜莎,能面对那些灰障吗?”
“可以……”娜莎也很无奈。
“时日一久,是非之话如花期散去,就不打紧了。”克黎榭向伙计要一杯烈酒,交代片刻才继续说:“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出些意外,但没有受伤。”公爵小姐觉得无妨。
“不要紧吧?”克黎榭依旧觉得担心。
“没事。”薇若妮卡稍稍摇头。
“我有一个疑惑。”绅士在半空中抓些什么似的,让大家靠着听,大家便探脑袋。克黎榭语气放低不少,“我刚刚遇到一伙人,他们游荡在附近很久了。”一根食指和中指打量附近,瞄到身着丝绸和素服、带冠右衽的异服游客,停顿下来,“他们的弗语说得不太好,但意思也很明确——需要找一位能够替他们做主的人。”
“这是也许不是我能及的事。”薇若妮卡听着整件事有些诡异,“他们想要什么?”
“看样子是虞曦人,骨骼秀状,但不像我们,皮肤不算粉白,掺有浅蜡黄色。”他刚想从后摸袋里的烟斗,不一会又收手作罢,“我在瓦德士的时候见过这些人,可惜他们的话我没有办法听懂,只能摸几个字。”
“这不太像我们一群人能决定的事。”娜莎很喜欢热闹,“即使我们不能做什么,我乐意倾听。”
“蒙墨利乌斯的恩典,就等你们这句话。”他不放心在座的姑娘们,自己单独与拂袖雅士之众咋口而谈,那撮虞曦人衣着宽袍圆领,也有交衽者,异国的旅途,因他乡的陌生面孔显得在精神上势孤力薄。克黎榭显得令人放心,表示尊重只是恒常之道,关键是对他人表露出极大的好奇心。他似乎还很乐意摄取尚未点明,但又富有含义的语素。
“这位就是罗艮蒂瓦公爵。”绅士伸出手摊向薇若妮卡,她亦没有考虑片刻之意,站起来颔首点头相迎。薇若妮卡回应相当得体:
“先生有什么值得交付给我的事?我施展的能力有限,但尽可能听取你的诉求。”
“你好。”人群带头的首领,穿着黑色素麻外袍,内衬则白,长相有三四十岁,面孔之中看出端庄稳重,双手也有长茧,语气则展现出再年轻十岁的声色。“我们能谈一谈吗?嗯,我是说聊闲话家常什么的。”
这弗兰格亚语不算太流利,它的底气却很足。
“这里没有阻碍,畅所欲言并非难以想象。”公爵小姐稍有早困之意,又不好打哈欠,用手稍稍打住嘴鼻,“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原本是做瓷器买卖,我们那里乱糟糟的,生意也快做不成,只能进货一点运出去,能装多少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