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来了,不走了吧。
他说:不走了。
她说:你的枪呢?
他掏出了钢笔,举在手里说:这就是我的武器。
她明白了,他来不是参加战斗的,而是来采访的。她对采访并不陌生,他们医院经常来这样的人,拿着一枝笔,端着一个小本,问这问那的,然后把问到的话写在小本上,回去后就把这些东西发表在报纸上了,让更多的人看。她没有瞧不起这些采访人的意思,她总觉得这些男人大材小用了。拿笔的手本应该是拿枪的,现在拿个笔,连一个敌人都消灭不了,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冲他说:你为啥不打仗?拿个笔能打死敌人?
他笑一笑说:这是上级的命令,况且,什么都得有人干才行。
她说:那就让别人去采访,你去参加战斗。
他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既然是上级的命令,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但马上又联想到了自己。自己有邱柳北拖累着,三年了,除了给伤员换换药之外,她没有干过更多的工作,一想起这些,她脸上就发热,总有一种吃闲饭的感觉。现在自己家里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她一直认为不打仗就是吃闲饭,她心里愈加不安了。
那天,她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把邱柳北送回老家靠山屯去。在这之前,她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们这支部队这样的例子也不新鲜了,长征时候有,延安的时候也有,就是到了解放战争也有。刚开始,她没下定决心,那是因为邱柳北还小,她舍不得,况且在医院工作,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还能忙得过来。她现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离开医院,去部队参加战斗。但她这话对谁也没说。
两人商定把孩子送回老家靠山屯,说做就做,两人请了假,一起去了趟靠山屯。
她相信,好心的屯人是会接受邱柳北的,自从逃离靠山屯,她还没有回去过。
当柳秋莎一家三口出现在于三叔家门前时,于三叔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柳秋莎会回来,在他的印象里,芍药早就被日本人打死在老林子里了,就是不被打死也被冻死战死了。这对于当年抗联来说,发生的一切都不新鲜。
于三叔前后左右地把柳秋莎看了一个遍。
柳秋莎就说:三叔,我是芍药哇。
真的是芍药,于三叔惊呼一声,便呼地奔了过来。
一家人围着柳秋莎问长问短,问圆问方地问了个遍,柳秋莎便一一答了。当于三叔得知芍药要把邱柳北放在自己家里寄养时,他一拍腿说:芍药哇,你就啥也别说了,这算个啥,你们为革命脑袋都不要了,这点事算个啥。
柳秋莎还想说句客气的话,见于三叔这么说,便把所有想说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她知道乡亲们的心是火热的。
当下,于三叔叫过自己的三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十几岁了,老二是女孩,八九岁的样子,老三是个男孩,拖着鼻涕,五六岁的样子。于三叔就说:芍药哇,不瞒你说,我和你三婶本来还打算再生一个的,现在不生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有我孩子吃干的,就不让你的孩子吃稀的。
柳秋莎面对着乡亲的热情豪迈,她还能说什么呢?来之前,她让邱云飞带上了相机,此时,她抱起孩子,站在于三叔家门口,让邱云飞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和女儿留了一张影。在以后的岁月中,这张照片一直伴随着她。
后来,于三叔又带着柳秋莎和邱云飞来到了柳秋莎父母坟前。当年,父母是于三叔等乡亲帮着掩埋的。此时,父母的坟前被当地政府立了块碑,上面写着:&ldo;抗联烈士&rdo;几个字,坟头已是荒草凄凄了。
柳秋莎跪下了,邱云飞也跪下了。
柳秋莎说:爹,娘,芍药来看你们来了。
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她痛哭流涕,她此时也只能用痛哭来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于三叔说:芍药你就好好地哭一回吧,当年有日本人要抓你,大声哭一回都不能,哭吧,哭吧,把爹妈哭醒了,看看现在的芍药,完了你好上路。
柳秋莎在父母坟前,伤心欲绝地痛哭了一回。
接下来,她和于三叔一家人告别了。
三婶抱着邱柳北,刚开始孩子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她还和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此时看到妈妈要走了,把自己扔下了,她受不了了,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她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给那邱云飞身上,她没有爸爸时,一切都过得好好的,现在有了爸爸,她的日子就全变了。于是,她就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要爸爸,妈妈你带我走,别不管我,我听话。
以前,柳秋莎曾威胁女儿,不听话就不要她了。此时的邱柳北多么希望母亲能把她带走哇。女儿起初的哭叫,让她停下了脚步,她泪眼朦胧地回望着女儿,于三叔挥着手说:走吧,别回头,几天就好了。
柳秋莎掉转头,果真没再回一次头。她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后面跟着邱云飞。
33想去前线打仗
在辽沈战役打响前,部队并不那么紧张。邱云飞还有时间到医院里看望柳秋莎。
柳秋莎送走了孩子,果然是一身轻松了,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生死不怕的抗联游击队员的身影。她想,自己没有牵挂了,可以和男人一样,带着一个排,或者一个连去冲锋陷阵。只有打仗,她才觉得踏实,在医院,或者像邱云飞那样,拿个相机拿个笔什么的,她一律觉得那是吃闲饭的表现。送走邱柳北回到医院后,她曾找过马院长,马院长也是从延安来的,这是一个心慈面善的老同志,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