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下下四十八人,无一幸免。
有人猜测,是辽人余党所为,又有人说是吕柏水知道对方想告发自己,便一不做二不休,鸩杀了杨家上下。
但无论是哪一种,在魏渊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如今人人都知道,辽朝早已成了大宋的禁忌。就算是浸淫宋土多年,已被汉化的契丹商客也不敢随意吐露自己的族籍。纵然吕柏水有天大的胆子,收了金银私保辽人入了关,他们也绝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跑去兴仁府杀人。更别说杨家出事之时,辽人行刺的消息应该刚刚传到颍昌城内。
而且奇怪的是,按例说,此事应先由中书省拟文,枢密院落印,再急脚递派提点刑狱司带兵前往,押人进京受审。但如今,皇帝竟直接越过了二府出动了殿前司来拿人,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皇帝本人想亲自提审这个吕柏水,并暂且不愿将这事儿弄的朝堂上下人尽皆知。看来,那位虽然暂时远离了朝堂,可皇帝对他的顾虑可半点儿也没有少。
一旦想通了这点,魏渊就懂了其中的分寸。
那监门令一听,来的竟然是禁中的殿前司,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一路跌跌撞撞,赶紧亲自迎下了城楼。在和魏渊确认过符节和文牒之后,监门令立刻大开了城门,恭恭敬敬地将军队请入了城中。
眼瞧着这队精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颍昌府内,监门令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本朝无宵禁,街道夜夜喧嚣也实属平常。虽说颍昌府比不得京城繁华,但也偶能路过几个规模不大的市子。各式各样的牛皮灯箱星星点点布在街道两旁,为无月的黑夜平添了一丝光亮。
“驾——”
铿锵的马蹄声敲打在青石路面上,声势壮大。街上的寥寥行人一下子惊慌了起来,纷纷朝两边避让了开。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一队骑兵从面前快速掠过,带起大片尘土。
这些骑士个个身披胄甲,寒芒微露。最前方的一批腰间悬着劲弩,中间的一批手执短槊或短刀,最后的则在得胜钩上挂着长矛。他们队伍的极其规整有序,随着街道的宽窄不断变换着阵型。此时队伍每一排四匹骏马,马和马之间隔着半臂远,刚巧能布满整条大街。长长的队伍一同驰来,宛若一条矫健的赤蛟,所过之地无不为其震慑。
魏渊没有任何犹疑,直接将禁军带向了吕府。到离府宅一百步开外,他命人灭掉了前后的火把,分出三个小队前后将这四方院子给围了起来。
吕府中静悄悄的,似乎正在陷入沉睡。
“殿前司魏渊,奉命前来。”魏渊冲着紧闭的大门高呼了一声。虽然他是来拿人的,但在吕柏水罪名敲定之前,他还不想做得太绝。
“请问,吕柏水吕通判可在府内?”魏渊又喊了一句,可过了半响,里头却是仍没有动静。
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手一抬,跟在马旁的步卫一刀劈开了木制的大门,果见府宅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魏渊急忙命人在四周查探了一番,很快在后门处发现了几道马车的车轮印。痕迹还很清晰,应该是刚走没多久,而且看这车痕的深度,车里好像装了很多辎重。
举家潜逃了吗?
“追!”魏渊将掌心竖起,左右晃了两下。训练有素的骑士们缰绳一抖,迅速分成了两列朝前大道上驰去。
吕小凤在奶娘的搀扶下,十分吃力地跟着爹爹和几位哥哥穿梭在荆棘遍布的小道中。这条路看似已经荒废很久了,四周灌木丛生,脚下青苔满覆,对她一个平时足不出户的女子来说实在是寸步难行。
但她只能咬紧牙根忍住腿脚的酸痛,尽量跟上前方家人的步伐。因为她知道,他们现在是在逃命,她没有资格耍什么千金脾气。
“快点,一个个磨蹭什么呢!”爹爹的叫骂声在前方不远处传来,听声音,她已经落下了不少距离。
“奶娘,我们再快些。”
“你可以吗?”身材臃肿的奶娘气喘吁吁,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
“我可以的。”
爹爹说,只要他们顺利穿过这条小路,就能到达东城门了。那里已经安排好了人马,等一出城,他们就会直奔郾城,再顺着确山一路往南。
要说怎会到如此地步,吕小凤只隐隐晓得,和辽人在京城所做之事有些关联。爹爹在得知金明池的消息时,显得十分焦虑不安,甚至一连写了十几封信去京里,却都毫无回音。
直到几天前杨家遭害的消息传到了颍州府,她方知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爹爹收到风声,知道朝廷已经派了人马在路上,便当机立断,决定卷上所有家财细软,举家南逃。
“就到了,快!”走在最前方的吕柏水已经抬头看到了城墙青黑色的轮廓,他对着身后两个儿子一招手,率先钻出了草丛。
“吕通判,走得这么急,是要往哪儿去啊。”魏渊坐在马背上看着从草丛里钻出的浑身狼狈不堪的吕柏水,黝黑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得意。仿佛是迎合主人的心情一般,他座下的那匹骏马也同时打出了一声响鼻。
吕柏水见他身后两队弩骑兵瞬间包抄了过来,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矫健的马蹄声如同断头台前的擂鼓,一声声击打在他的心尖上。
“你很聪明,懂得用马车印来故布疑阵,可你忘了,军中之人又怎会不懂车马之道?以你布下的那些车印来看,车上辎重已超,那些马车根本就跑不出几里远!”魏渊一字一句缓缓道来,虎目一眯,刚要挥手让人将他拿下,却见吕柏水身旁又骤然冲出了好些人影。